第3章 朔夜逢君
片刻后,两人双双摔在一片平地上,飞溅起尘土三尺。
颜雪来把墨玙从身上一脚踢开:“咳咳……重死我了,你这孩子怎么跟个石猴似的。”
墨玙揉着屁股站了起来。他环顾一圈,面色疑惑道:“姐姐……这就昆仑山吗?”
颜雪来也爬起来往四周一望,愣住了。
好个荒凉肃杀,死气沉沉的枯树林!地上连根草都不带长的。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反正绝对不是昆仑山。
墨玙还在咕哝:“……书中说昆仑山满是仙宫金阁,琼楼玉宇,富丽堂皇非常。感觉这里不太像啊。”
颜雪来想起灵真那仿佛山野农家乐的破旧住处,嘴角一抽,心想不知是谁编的这破书,真是好不负责任。
“……这不是昆仑山。” 她说着,抬头看了看星象,连现在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只觉十分陌生。莫不是已经走出了四海之外?颜雪来握了握拳头,感受了一下所剩不多的灵力,问墨玙:“你瞬行能走多远?”
“一两百里吧。”
这里离昆仑山怕是一千里都不止,杯水车薪。颜雪来又问:“御剑呢?”
墨玙一脸复杂:”……姐姐,我连剑都没有,这你是知道的。”
颜雪来一拍脑袋。她倒是忘了,墨玙这孩子从小就不会用武器,她倒是给他找过不少上好的刀啊剑啊什么的,但是都不好使。
墨玙见她脸色有些黑,委屈地瘪嘴:“那我们怎么办。”
颜雪来翻了个白眼,一盘腿,原地坐下了:“能怎么办?我原地休息一会,灵力恢复了再带你瞬行呗。”
“哦。” 墨玙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他摸了摸脑袋,又说:“那我去林子里摘两个果子……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颜雪来压根不觉得这附近哪颗树还活着,更别说有果子了,但想到墨玙是因为帮忙偷剑的缘故才被罚,她叹了口气,道: “去吧,别走太远。”
她一边运气一边思考。刚从翠珏峰出来时还不到亥时,稍稍休整一会再前往昆仑山,应该误不了子正。她静下心运功调息,将刚才服下的内息丸化开,柔和的暖意顿时充满了四肢。
颜雪来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反复调息,才觉得身体舒服了些。
历世井这一日应该都是为她而开着的,待会直接瞬行到井旁,往下一跳就完事儿了。至于灵真老头的叮嘱啰嗦,不听也罢。颜雪来心想,还有孤光剑也是必须拿回来的,不过现在还是先找到宿主要紧。还是过后再想办法回盂山一趟吧。
说到底,都怪颜珩这死老头,好好的发什么难,真是年纪大了神经犯了。她边打坐边骂着老头,忽然听到远处树丛那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喊:“姐姐……”
墨玙!
颜雪来陡然睁眼,脚下一点,顺着声音的来源奔过去。在一片宽阔的坡上,她远远看见墨玙正被一个人提溜着衣领,双腿在半空中无助地蹬着,唤她:“……姐姐!”
颜雪来下意识地暗叹一声:好俊美的人!
那人一袭玄色劲装,外罩一件长至小腿的黑色披风,束发银冠,眉目如星,自带七分英气和三分杀气,绝对是个实至名归的美男子。他孑然而立,一只手提着墨玙就如同掐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老鼠,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微微抬起,瞥了过来。
颜雪来心中一紧。这双眼里没有任何温度或神采,仿佛注视着的只是一堆蝼蚁,或者尸体。她告诫自己先冷静一下,不要被美色所乱,上前几步,道:“放开我弟弟。”
他淡淡开口,不答反问:“你们是何人。”语气比神色还要冷上三分。
颜雪来停住了脚步。这人周身似乎围绕着一圈触不到的结界,方圆几丈之内有无形的气场在压迫着,令人有些难以喘息。她道: “过路人。”
“怎么进来的?”
颜雪来有点不耐烦了。这家伙白长了一张好脸,是听不懂人话吗:“什么怎么进来的,就这么进来了啊。把我弟弟放了,我们马上走。”
他没接话,轻轻一扬手,将墨玙扔进了旁边的枯草丛中。又朝着颜雪来抬起了右手,修长的双指一并,做了一个手势。
不懂,这莫非是最近人间流行的挑衅手势?
就在她疑惑的同时,一股压迫性的杀气已经扑到了她跟前。危险!
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身体却先反应过来,她抬起手臂格挡,脚下也瞬间退出了三步。这一系列动作已是极快,她翻了个身落地,还是觉得右臂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白袖子上渗出血色来。
颜雪来抖开衣袖一看,小臂上赫然是三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仿佛被极其尖锐的利器割伤。她诧异地抬头,只见那人仍然站在原地,手上并无任何兵器,竟是以指发剑气砍伤了她。
她暗叹:好厉害的功夫!
同时,她开始回忆自己最近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如此倒霉,碰上的人一个两个出手都一副要把她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她上昆仑山才几天,怎么人间就变这么暴力了?
“喂,” 她叉腰喊话, “你是真的要跟我打啊?”
对方似乎不太愿意说话,面无表情,活像个闷葫芦。他冷冷瞥了一眼,道:“可疑者,不留。”
当真是惜字如金。但就这几个字,也够颜雪来一阵毛骨悚然了。他这口气,听起来仿佛在宣告‘你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怎么能不教人害怕。这该不是遇上了魔教的杀人狂吧?
闷葫芦不肯多说一个字,再度指凝剑气袭来。颜雪来这次看清楚了,这三道剑气明显更快,力量也更甚了。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引人注目,急忙展开右手默念剑诀。
夕照剑从天而降,稳稳地挡在了两人中间,照得四周一片亮堂。
“当当当!”
三声脆响,剑气尽数击打在剑鞘上,被弹开了去。同时,颜雪来持剑的虎口也一阵发麻。她再不犹豫,反手拔剑出鞘,足尖一点向前冲去。
闷葫芦面色不变,一闪身躲开了。颜雪来紧追上前,连发数剑,他都不慌不忙地闪避开,同时以剑气回击,逼得她也不得不左闪右躲。走了十几招,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两丈左右,不远,却也接近不得。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颜雪来暗自思忖。正巧此时闷葫芦从她左边擦身掠过,她当机立断,将剑一扔从右手换到左手,顺势挽了个剑花,直指他的胸膛而去。
这一下出剑她用上了全部速度,刹那间剑尖已经逼到他胸口。闷葫芦微微错身,似乎想要避开,但忽然整个人一怔,定住了脚步。
他怎么不躲?
颜雪来下意识担心有诈,握剑的手不觉收敛了刹那。夕照剑一个上挑从他胸前划过,削开了他的衣襟,如挑起新娘盖头一般,带起了一小串殷红的血珠。
同时,一个黑色的锦囊从他胸口掉落了出来。
颜雪来一怔,而闷葫芦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手在半空中截住了那锦囊,收回袖中,另一手两指一并,瞬间,夕照的剑尖被他稳稳当当地钳在了双指中。
颜雪来生气了:“……你!”
她自诩剑术超人,从不曾受过这等压制,可对方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又急又怒,狠狠将剑一压,用了力气往前送去。可不管她如何用力,夕照剑身依旧被他稳稳地掐在两根手指里,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他完全没看她,只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剑身上的花纹,半晌,才抬头道:“你是谁?这剑是哪来的?”
“少废话!” 颜雪来怒气攻上心头,脚下狠狠用力,把夕照从他手里拔了出来。她手臂一扬挽了个剑花,甩掉上面的血渍,重新指住他的咽喉,“关你屁事!”
她手臂一震,一剑正要刺出,忽然旁边飞来一片白色事物,软软地缠上了剑身,同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不得无礼。”
这声音是朝着闷葫芦的方向去的。颜雪来却大惊,冷汗都差点流了下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站在她背后的?她竟完全没发觉。
她蓦地回身,一只温和而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的剑式。一个声音笑道:“哈哈……姑娘别紧张,无事。”
眼前站着一位穿白色道袍的男子。面容沉静,眉眼含笑,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好吧,这把年纪说不上是美男子,勉强算个美大叔。此人一派仙风道骨气概,颊下五柳俘须,手握一只拂尘,前端正卷在夕照剑上,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弟子。
闷葫芦见了他,脸上的表情才恢复如常。他淡漠地抹掉胸口的血珠,行了个礼:“师父。”
颜雪来惊愕:这个美大叔是他师父??那这俩岂不是魔教师徒!她抽回手,往后退了几步,将剑横在身前:“你们要干什么?”
美大叔摆摆手,将拂尘收了回来搭在胳膊上,笑道:“哈哈,姑娘别怕。我们是此山上的仙门,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仙门?”
这话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大半夜不睡觉在一座荒山上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还对看似是弱女子的陌生女性下如此狠手,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可能是颜雪来的不屑表现得太明显,美大叔看了看她染血的白衣,也有点尴尬:“……姑娘勿怪,我方才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施法,怕被外人打扰,才命小徒看守周围。我这徒儿……从小甚少接触女子,不懂得怜香惜玉。”他对着闷葫芦挥了挥手,“还不给姑娘赔罪。”
那闷葫芦倒也干脆,抱拳躬身,态度爽快:“抱歉。”
只不过,那语气一丝歉意也欠奉。
颜雪来本来想骂他几句,但转念一想,现在是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咬牙忍道:“罢了,懒得跟你们计较。”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竟然还没停止流血,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感到非常失望,口上也不客气道:“你徒弟既伤了我,那你就负责给我找药吧,哦还有食物。快一点,我急着走。”
“好好好。” 美大叔倒是十分好说话,笑眯眯道,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随口道:“我姓颜名白。”
仙门中,许多高手外出行走时都会用假名,方便掩饰行踪,但颜雪来从不这么做。一是因为她虽然在仙门中颇有名气,但多数人只知她的字,不知她的名,二则是因为多年来她一心扑在昆仑山上,很少在仙门集结的场合露面,即便有人恰好知道她名字,也不太能把她与盂山联系在一起。
“颜白?” 美大叔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怎么?”
“没事,姑娘名讳甚是好听。” 他微微一笑,又问,“姑娘可知我是谁?”
颜雪来言简意赅:“不知道,没兴趣,不想听。”
“……”
这师徒俩没给她留下任何好印象,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挽回形象的一天了,她才懒得费心。
美大叔受了拒绝三连,似乎有些失望,颜雪来没理会他,自己在草丛里扒了扒,捡出摔得七荤八素的墨玙。可怜他没见过什么世面,吓得五魂六魄都丢了一半。第一次出山就有这么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是个倒霉孩子。
美大叔见颜雪来不愿闲聊,只能住了口,一手拉一个,带着颜雪来和墨屿瞬行到了一间屋子里。他让一个弟子给颜雪来敷金创药,又派另一个弟子去取吃食来给墨玙,打点好了一切,才问:“颜姑娘,你们姐弟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昆仑山。”
美大叔笑得有些揶揄:“那姑娘可失了准头了,此地离昆仑山尚有三千多里。”
“三千里?!”
颜雪来惊了。虽然她已经猜到瞬行术可能出了岔子,但也没想到会差这么多:“这么远?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
要死了啊!
颜雪来彻底懵圈。刚才她召唤了夕照,又跟闷葫芦打斗一番,灵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根本不可能瞬行这么远了。本来指望着御剑过去,但三千多里的路程,饶是她全盛时期,一刻钟也是飞不了这么远的。
闷葫芦从进门后就一直垂首站在一边,突然感到两道犀利怨恨的目光向自己射过来,抬眼一瞥,见颜雪来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仿佛隔了天大的血海深仇,不禁也感到微微无语。
她恨!
美大叔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贴心地提议道:“颜姑娘负了伤,还带着令弟,瞬行术怕不方便施展。不如这样,让我这徒儿将功补过,御剑带你们过去吧。”
闻言,颜雪来与闷葫芦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颜雪来更怒了——奶奶的,这个人竟然是有表情的?
她不知道闷葫芦在想什么,但她在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带着两个人还能一刻钟御剑行三千里?
她有些恼怒,刚要脱口而出一句“不必”,墨玙忽然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劝道:“姐姐,咱们快没有时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别瞪我,我也是为了你啊。”
转念一想,墨玙说得有理。错过这次历世,至少要再等一个月。到那时还不知道死老头会不会赶来使什么绊子。颜雪来思来想去,憋出了一个极度扭曲的笑容:“那有劳了。”
为了升仙,她忍了。谁让现在这具身体不争气呢?技不如人,她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狂扎小人。
美大叔满意地点头:“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动身吧。”
闷葫芦明显没有什么自愿的意思,但他什么也没说,自己默默出门去了。颜雪来也赶快拉着墨玙跟上,走到外面,她见闷葫芦还抱手站在原地,便不客气地问道:“剑呢?”
他淡声道:“从后面抱住我。”
颜雪来掏了掏耳朵:“什么?”
这闷葫芦刚才说了什么?谁从后面干什么?是她耳朵出问题了吗?
美大叔又好心地充当传话筒,解释道:“我这徒儿的剑很特殊,并无实体,姑娘和公子需得抓住他才能一起飞行。”他甩了甩拂尘,笑得诡异,“姑娘既去昆仑山,想必也是仙门中人,皮肉躯体不过容器而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姑娘应该不会在意吧。”
颜雪来心想,这美大叔可搞错了,问题不在于男女授受不亲,而是她实实在在地讨厌这个闷葫芦的灵魂,以至于他的容器都不想碰,最好能埋进土里眼不见为净最好。
然而想归想,她也不能说什么。有求于人的感觉真他奶奶令人不爽啊!
她生无可恋地从身后环住闷葫芦的腰。隔着衣衫摸到他的腰身,她只觉这人周身的温度冷得像雪,比腰带上的玉还要冰,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家伙,果然是个冷血动物!
不过,毕竟是习武之人,这腹肌的触感倒还不错……
墨玙也有样学样从身后环住了颜雪来。闷葫芦默念口诀,三人就以这奇妙的连环抱姿势升到了空中,迎风飞了起来。
“一路顺风。” 美大叔的笑从风中传来,无比和煦:“颜姑娘,后会有期。”
嗯嗯嗯,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墨玙。” 乘着剑飞在空中,颜雪来才得空问墨玙,“我去历世后你有什么打算?”
墨玙想了想,道:“姐姐去哪我就去哪儿。”
颜雪来叹了口气:“我想也是。”
现在让他回盂山基本就是送他入牢房,让他留在昆仑山也不现实,看来只能带着身边了。颜雪来暗想,反正他能随时化为幼虎形态,平时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闷葫芦一路无话,颜雪来也懒得跟他搭讪,只和墨玙交代了一些下山后的事宜,便站着进入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此人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御剑着实不错,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颜雪来便看见了昆仑山腰的殿宇。
她不客气地指使:“往东边走,停在花园那口井那儿。”
走近一看,灵真老头正着急地在井边踱步,见三人从天而降,他的嘴张成了一个完美的圆:“你你你……”
等不及落地,颜雪来就自己跳了下来,拉起墨玙就往井边跑:“事不宜迟,老头我先走了。”
灵真来回看了三人一会,原地凌乱:“啊……怎么回事?”
颜雪来把墨玙往背上一背,便往井中跳去。良久,头顶才传来灵真老头后知后觉的声音:“等等啊!我还没与你说这次的宿主她……”
井里风大,不多久他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颜雪来悬了一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进入历世井便等同于签了契约,即使老爹和老头子也是不得干涉的。她不禁暗自得意:现在老头再想来碍事,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