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遇宿主
三日后，午后。
颜雪来懒洋洋地趴在一棵粗大的树枝上晒着太阳。墨玙百无聊赖地趴在她旁边，问道：“姐姐，这宿主怎么还不出现啊？”
她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啊。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自两人从历世井下来，已经三天过去了。在等待宿主出现的这段时间里，颜雪来已经大概搞清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此处叫做清河镇，位于西南益州郡。这里民风淳朴，服饰和饮食都与并州大有不同，因西近堂庭，山上有无尘老人的棪玉门一派坐镇，算是个平和的地方。
不过最近，附近的几个镇子好像出了个什么大采花贼，功法高强，光天化日下掳走了不少年轻女子，搞得清河镇也人心惶惶的。
“你不是说这宿主和你长着同一张脸吗？我们去找不就行了？”
“你看看这些路过的女人。” 颜雪来指着树下经过的几个年轻的姑娘，她们全都带着面纱，穿戴得严严实实，“现在谁敢把脸露出来，谁就是活靶子，就等着被掳走奸*淫了。”
“哦，” 墨玙半懂不懂地点头， “姐姐，奸*淫是什么意思？”
“……”
墨玙自觉地换了个话题：“对了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化身成小猫啊？感觉有损我们的威严。”
“……这是幼虎，不是小猫。”
两人都是一百岁往上走的妖怪了，现在却化为两只幼虎，身形只比小猫略大，又是一个纯黑一个纯白，看上去确实和猫没有两样，可爱有余，霸气不足。
不过这也没办法。刚开始历世时，颜雪来也很直接，一见到宿主就上去说“我是下凡历世来助你完成心愿的请你配合我”云云，但结果不是被振聋发聩的尖叫喊到崩溃就是被扫帚剑柄一顿乱打还不能还手。久而久之她也学精了，先化身小动物来取得宿主的初步信任，再寻机透露身份，几次试验下来效果还可以，后来便一直沿用了。
山下的太阳确实不错，照得颜雪来全身暖洋洋的，尤其舒适。她翻了个身，正打算小小地打个盹，忽然，一块泥巴打在了她身侧，震得树枝一抖。
她抬了个眼往下看去，是几个小屁孩，绕着树围了一圈，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块泥巴。见她醒来，为首的小孩一阵激动：“快打快打！它醒了！”
“？？？”
这里的小孩怎么回事，大白天的都不上学堂吗？一点爱护动物保护环境的意识都没有？
颜雪来不屑自己动手，正想使唤墨玙下去给他们点教训，倏尔，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先一步阻止了他们：“住手！你们做什么？”
一个穿着缃色裙衫的年轻女子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正义凛然地往小屁孩们跟前一站：“为什么用泥巴打这两只小猫？不准欺负小动物。”
“关你什么事？大娘快走开！”
“老女人，碍事！”
姑娘脸上登时挂了三条黑线：“谁是大娘？谁是老女人！你们这帮小孩，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墨玙惊讶地拉了拉颜雪来的手臂：“姐姐，这……”
“嗯。” 颜雪来也爬了起来，蹙眉看着她。
这几日以来，此女是颜雪来唯一见到的不戴面纱就胆敢在外面晃悠的女人。这张脸长着她最熟悉的五官，却带着一脸她看不惯的无知表情，应该就是她的宿主没错了。
颜雪来又打量一下她的穿着，见她满头珠翠，手中折扇一看就价值不菲，腰间的剑虽然没什么灵光，剑鞘却是纯金打制的，整个人宛如暴发户一样闪闪发光，顿时觉得有点晃眼睛，摆手道： “不必管，这点小事她该应付得了。”
说着，她趴了下来，垂首看着下方，好奇姑娘会有什么反应。
……很快，颜雪来就震惊了。
这个宿主，简直弱得令人发指啊！
颜雪来无语地看着她被一堆小屁孩左一块泥巴右一块泥巴砸得惨兮兮的，后脑勺隐隐作痛。虽然不能指望宿主一开始就很强，但弱到这个地步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看了半柱香，实在是忍不了了，颜雪来叹了口气，足尖一点从树枝上落到了带头的那个大孩子肩上，毫不留情地给了他脑袋一爪。
“哇啊啊啊！好痛！”
墨玙也跟着跳了下来，收拾了一个小点儿的孩子。两只老虎合作协力，不一会几个小孩全都挂了彩，成群结队地哭着跑走了。
颜雪来走到宿主身前，停下脚步。她刚在泥潭里打了个滚，浑身狼狈不堪，看起来又可怜又不争气。她扁着嘴呜咽：“……好凶的小孩！并州人怎么如此凶恶！好倒霉……一定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呜呜……”
“……”
她叹了口气，用嘴捡起掉落的折扇递回姑娘手边。姑娘愣了一下，忽地伸手抱住了她，泥水蹭了她白毛一身：“呜哇……你真好！谢谢你！呜呜……”
颜雪来与墨玙无语地对视一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天选的天选的天选的！
姑娘原地哭了好半天，终于准备站起来走了。颜雪来与墨玙便在后面跟上了她。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两只小老虎没有离去，十分欣喜：“咦？你们为什么跟着我？难道是要报恩吗？好聪明的小猫啊！”
“？？？”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这时候第一反应不应该觉得很可疑，怀疑自己被妖物缠上了才对吗？颜雪来有点郁闷，心道报恩个屁啊，是我救了你，该报恩也是你才对吧？
而且不是小猫！这是老虎！老虎！
两人跟着她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天黑前走进了清河镇。不怪路远，而是这小妮子实在是笨，连地图也看不懂，十里路走出了三十里的距离。
走进客栈，掌柜一脸嫌弃地看着满身土色的姑娘，姑娘则豪气地从同样土色的包袱里摸出一粒金锞子，“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要间上房，两碗上等猫粮，还要一桶，哦不，两桶沐浴的热水！”
有钱能使鬼推磨，掌柜一蹦而起，忙不迭地忙活去了。
人傻钱多。颜雪来下了结论。白天她就注意到这姑娘的佩剑，轻轻巧巧的一把，还挂了个精致的剑穗，明显属于中看不中用的类型，此女必定是某大户人家里的娇贵小姐，一心憧憬仙门，但明显经验和脑子都不足。
客栈屋内，姑娘推着她的两个浴桶进屏风里去沐浴了。颜雪来和墨玙用四条腿走了半天，各自都累了，便趴在床头稍作休息。
墨玙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位姑娘在沐浴，我是不是应该出去回避一下？”
“有什么好回避。你现在是只小猫……虎而已。而且这不是有屏风嘛。”
“也是哦。” 墨玙一听很有道理吗，便放松下来，“姐姐你说，她的心愿会是什么？”
“学武，报仇，寻人？再难点儿的就是开山创门派，夺权称帝什么的。但我看她不像有这个雄心壮志。”
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难事，只要能把时间控制在十年内，不要误了下次仙试，颜雪来都觉得无所谓。
姑娘今天也累坏了，沐浴完头发都没有擦干就躺下睡着了。等她一睡熟，颜雪来便偷偷走到床边，弹指掐了个入梦术的诀，穿进了她梦中。
梦中出现了一座秀丽的花园，小桥流水，院里种了几株开花的棠梨树。颜雪来负手走入花园，远远看到姑娘一个人在前面走着，边走边叫着：“姐姐，姐姐……你在哪儿？”
颜雪来大步走近了去。姑娘找人找得正专注，根本没发现她，她只能大声清了清嗓子，姑娘这才转身。一看到颜雪来，她当即吓了一大跳：“你你你……你是何人！”
颜雪来一愣，才发现自己竟一时疏忽，忘了在入梦时也化为白虎形态，直接以人身穿了过来。
这下尴尬了。什么化身小动物先取得宿主信任的完美计划全白搭了。
姑娘乍一看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眼前，吓得不轻，起势想要拔剑，但由于太过紧张，长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
她服了。这人在连梦里都如此笨拙。
颜雪来尽量摆出慈悲和善的微笑，摆手：“姑娘不必害怕。我姓颜名白，字雪来，乃是盂山圣主，下凡历世来助你一桩心愿的。”
她愣了老半天，战战兢兢地问道：“所以，您是仙吗？”
颜雪来的笑容一僵。
好直白，好扎心的问题！这让她怎么回答？是，还是不是？
“……差不多吧。” 她尽力维持住嘴角弧度， “我是最接近仙的凡人，只要助姑娘心愿达成，便可飞升成仙了。”
“原来如此。” 姑娘恍然大悟。绕着她看了两圈，这次倒是很快进入了角色，点头，“所以我们长得一样也是天意啦！”
“正是。我与姑娘是有缘之人，因此面容相似。”
她倒是个容易被说服的孩子，赶忙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原来是仙女，失礼了。”
仙女？虽然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无能，不太符合武神的威风神气，但几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管颜雪来叫仙，她心里不免有些许得意：“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是何处人呢？”
姑娘老实地回答：“我姓陆名榕，字棠溪，是扬州人。”
“扬州？” 她随口问，“扬州哪儿的？怎么跑这来了。”
陆棠溪犹豫片刻，如实相告：“扬州琅岐。家兄乃是琅岐岛主陆欢。”
果然是人傻钱多！
琅岐是南海上一处岛屿，陆氏的祖先是这个岛的主人。许多年前这岛上什么都没有，陆家人一穷二白，世代以打渔为生。可百年前不知为什么，琅岐附近的海域忽然开始出产大量的南珠与七宝珊瑚，陆氏一夜之间坐拥了巨额财产，不需几年，便一跃成为九州首富榜的常驻成员。
颜雪来心下了然。难怪这姑娘自报家门时会犹豫一下，谁不知陆氏富得流油，以她这点武力值，出门又不带随从，再不藏着点身份怕早就给人绑架几百次了。
“好的，鹿茸……我还是叫你棠溪好了。你有什么心愿？”
提起心愿，陆棠溪唯唯诺诺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小嘴一撅硬气道：“我的毕生心愿是打败棪玉门的湛卢，让他下跪给我姐姐道歉！”
颜雪来微笑看她：“你再说一遍，打败谁？”
“堂庭山棪玉门，无尘老人的大弟子湛卢。”
颜雪来默默在心里洒下一片泪。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历世井是不能被动手脚的，她简直要怀疑这井是不是被下了蛊了！这他妈给她安排的什么鬼难题啊？堂庭山，棪玉门，湛卢？陆棠溪要与他们为敌？她到底知不知道湛卢是什么人？
颜雪来收回之前说陆棠溪没有雄心壮志的那番评价，这岂止是雄心壮志？简直是无稽之谈！
“嗯……那个小棠溪，你能详细说说，湛卢是如何得罪你姐姐的吗？”
她满心期盼着能不能搭个桥让他们和解一下。陆棠溪一脸愤恨：“几年间，我姐姐袖钰在南海赈灾时遇见了湛卢，对他一见倾心，不就两人便……有了夫妻之实。赈灾结束后，湛卢要回堂庭山了，走前答应了我姐姐很快会再到琅岐来找她。可我姐姐等了他整整两年，都没有等到人回来，派人给堂庭山送了信，也没有任何回音。” 陆棠溪说着说着，嘴一撇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姐姐等不到他，大哥便为她说了别的婚事，她也不肯，一病，没多久就去了。自此我就发了毒誓，一定要为姐姐讨回这个公道……然后我就一个人来益州了。”
颜雪来心想南海的女子就是不一样，一见倾心完就是夫妻之实，连个互许终生的过场都没有，果然民风开放，给这个俗套的陈世美故事添加了些许新颖的成分。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说一句：不愧是亲姐妹，连有勇无谋这点都一模一样！
不过，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矛盾了，而是是不共戴天的血仇，还真是不好调节。
颜雪来维持住几乎要泣血的微笑，慈祥地点点头：“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带一名弟子跟在你身边相助于你，直到你愿望达成。”
陆棠溪抹掉眼泪，大喜：“多谢仙女！那以后有什么事我入梦就能见您吗？”
“呃……不必。你今日在路上遇到的两只虎就是我们的化身。为了不惊吓你，所以白天没有现出真身罢了。”
从入梦术中抽身出来，颜雪来看着陆棠溪睡梦中的笑容，欲哭无泪：以她如今修为，只怕练上三百年也不一定能打败湛卢。而且湛卢此人甚是神秘，要登上堂庭山找他报仇，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漫漫长夜，颜雪来望着窗外新月，有生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失眠的滋味。
第二日上午，她是被两道炙热的目光给活生生盯醒的。
陆棠溪蹲在案边，一把折扇在手中上下翻飞，见她睁眼，连忙巴巴地凑了上来：“仙……仙女，您醒了？”
看来入梦这点故弄玄虚的技能还是很有效的，她感觉已经适应了自己现在的角色。
“什么事？”
她一脸雀跃：“太好了！原来真的不是梦！”她不好意思地指着桌上的吃食点心，“早上墨玙公子先您一步醒来了，我听说你们在村口等了我三天滴米未进，所以……”
哦，原来如此，还是个实心眼的小姑娘。颜雪来爬起来看了眼菜色，欣慰地发现都是她爱吃的东西，问：“嗯，墨玙呢？”
“他上街去买新鲜的南水梨了，说是您前几日在冰窟闭关修炼时伤了肺，要给您用冰糖和枇杷叶炖梨膏呢。”
颜雪来满意地点头，昨晚盘旋在心头的惆怅瞬间一扫而光。虽然她不吃东西对身体几乎不会有影响，但她没有辟谷这种神奇的爱好，对于美食来之不拒，立刻现出人形，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吨吨吨喝光一碗甜汤，又一口气干掉了半盘酥饼，颜雪来抬头一看，见陆棠溪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奇怪道：“你不吃吗？看我干什么？”
陆棠溪道：“那个……从别人的视角看着自己的脸大吃大喝，感觉有点诡异。”
“习惯就好。” 颜雪来拍拍旁边的凳子，“不要拘谨，坐下一起吃吧。”
“您误会了，我不是拘谨。” 陆棠溪道，“吃这些垃圾食品，我怕胖。”
“……”
颜雪来放下筷子，翘起一只脚：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没用功锻炼，才会囤积食物消耗不了。看你也是会使剑的，你给我说说，你平时都学过什么？”
陆棠溪暗自嘀咕，总觉得这个仙女和昨天梦里的样子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边想边道：“我以前跟老师学过一些剑术。法术也会一些……”
“御剑？瞬行？护体？隐身？”
“御剑和瞬行能走一两百里，护体结界和隐身术也会的，不过坚持不了太久。” 陆棠溪想起了什么，高高兴兴说，“对了，五系的法术我也会的，老师说我的风龙学的很不错……”
颜雪来却根本没在听，只欣慰道：“会御剑和瞬行就好，逃跑够了。”
陆棠溪：“……”
“对了，一会你跟我出去找个空地，让我看看你的剑术。然后再去弄个面纱戴上，我就能保持人形跟着你了。”
陆棠溪懵懂地点头：“对哦，我与仙女长得一模一样，走在路上会引人注目的，您还是戴上面纱比较方便。”
她说得诚恳，颜雪来则回赠一个白眼。
“你搞错了两件事。” 颜雪来道，“第一，要戴面纱的是你，不是我——”
陆棠溪似乎想说什么，但面对颜雪来的眼神，她终究扁了扁嘴，委屈道：”我戴。”
“第二，我让你戴面纱不是怕引人注目，而是怕我不注意的时候，你被最近在镇上作乱的采花贼抓走，懂吗？”
陆棠溪一愣，随即后怕起来：“什么采花贼？”
颜雪来奇怪道：“你进镇子前都不做功课吗？这里的女人戴着面纱就是为了挡住自己的脸，免得被采花贼看上了给抓走，你不知道？”
陆棠溪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不知道呢。我还以为是民风特色……”
颜雪来一阵无语，半晌摇头：“来来来，小棠溪你先坐下。你告诉我，报仇的第一步是什么？”
陆棠溪想了想：“接近敌人？”
“错！是搞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满分是十分，你给自己的实力打几分？”
“……两分？”
“好。我再问你，报仇的第二步是什么？”
“接近敌人？”
“又错。是搞清楚你的同伴有几斤几两。我现在告诉你，我给自己打八分。”
陆棠溪对此毫无异议，仔细思索之后，甚至有点激动：“那我两分，您八分，我们齐心协力一下，即使湛卢是十分我们也可以打败他，您是这个意思吗？”
颜雪来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至少还需要六十分才有可能打败他。”
说起棪玉门的湛卢，颜雪来虽没见过，但却避免不了略有耳闻——他实在太有名了。此人年岁不大，本领却不小，江湖上流传着他不少光荣事迹，包括但不仅限于瞬行一走万里，凭手一挥就崩了一座大山，在仙门大会上以一人之力同时对战并击败了十位别派高手，注意，是同时。根据仙门大会提供的信息来看，每一位与他对战的高手都不低于七分，因此颜雪来将湛卢的分数定为七十分，是完全合理的。
而且湛卢此人非常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真名是什么，从哪里来，只知他在五十多年前忽然出现，投入无尘老人门下做了大弟子。
陆棠溪听了很郁闷，道：“好吧，我知道他很厉害了。不过这跟我不认识采花贼的事有什么关系？”
颜雪来道：“关系大了。我是想告诉你，请你多少加把劲，即使帮不上忙也不要扯我后腿，争取不让我们的团队分数跌破到十以下。明白？明白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