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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与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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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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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蝉溪是百草堂易天大夫的女儿,她的额头至眉角有一条细细长长的疤痕。她的母亲何氏很是忧心,易蝉溪却不以为意,只用额发遮了——以免别人指指点点,甚是烦人。

  她配好一大包药,从药堂里间走出。

  “蝉溪,我陪你一起去吧!”李乔松放下手中的医书,笑容满面,又急急道,“你没去过宋府,我怕你不识路。”

  “不用了,乔松哥哥,要是来了病人,你还得看诊。宋府那么大,我找得到。”易蝉溪语气平淡却十分坚定,说完她便离开,“再见,乔松哥哥。”

  走出百草药堂,隔壁的点心铺前停下一顶轿子。轿帘被轻轻掀起,一位颇为美艳的女人轿中走出。易蝉溪朝那女人招手,道:“碧苔姐姐!”

  岑碧苔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是蝉溪啊,这是要去送药?”

  易蝉溪点点头:“碧苔姐姐回来看岑伯伯他们吗?岑伯伯今天一早就出去了。”

  岑碧苔听此言,眼睫低垂,暗含怒意。

  易蝉溪将这些尽收眼底,轻声问道:“碧苔姐姐,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碧苔摇摇头,易蝉溪又道:“可是姐姐在陆府受了委屈?”

  碧苔扯出一丝笑意,道:“没有,你快去送药吧。要是耽搁了说不定会给责骂。”

  易蝉溪不再多问,乖巧应道:“碧苔姐姐再见!”

  宋府是却梧路上最大的府邸,易蝉溪轻易找到。

  宋家是雁城里出名的豪商,金门绣户,诗礼之家,据说有贵族血统。宋家的老爷长辈早已仙逝,如今府中唯有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二者是潜光匿曜,圭角不露。

  易蝉溪走进去,家仆将她带至一处长廊,道:“后院是公子小姐的寝居,我们这些外奴不可擅入。姑娘进去,顺着这长廊走,遇到丫环,她自会领你前去小姐的容羡阁!”

  “多谢!”

  易蝉溪走过长廊,不见一人。又穿过假山,走过荷花小径,一眼望去,荷花池边的一座凉亭中有一个人正在临池而奏。琴声哀婉,如孤舟之上嫠妇哭泣,如深海蛟龙之低吟,易蝉溪抱着一包包草药站在树下,心中思忖:想不到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心中竟藏有这般悲伤的心事,这个琴声为何如此熟悉?

  “你是何人?”琴声戛然而止,亭中公子声音淡淡。

  易蝉溪回过神:“小女易蝉溪,是百草药堂易天大夫的女儿,我是来给宋小姐送药的,走错了路,无意中打扰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这里可没有宋小姐。”公子离开凉亭,摇着一把绘着山水图案的折扇朝易蝉溪走来。

  “此处不是宋府吗?怎么没有宋小姐?莫非,我走错了地方?”

  “姑娘没有走错。你口中的宋小姐,应该是我的表妹卓冰照。”

  公子走到易蝉溪面前,易蝉溪仰头注视:“哦,那我来给卓小姐送药。”

  公子不语,微微讶异,收了折扇,细长的手指欲抚上易蝉溪的面颊。易蝉溪即刻后退一步,眼中的戒备一览无遗:“公子这是做什么?”

  公子轻笑:“是子期失礼。”说罢,他递上一块手绢:“姑娘为何流泪?”

  易蝉溪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泪下:“公子所奏之曲过于哀伤,听者难免泪下。”

  宋子期心中一动,这才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她双手抱着药,无法接过那帕子。宋子期道:“姑娘别动。”

  丝制的帕子染上了易蝉溪的泪,易蝉溪心中暗叹难得。

  “公子思念何人?若故人已去,公子该放眼将来。”

  宋子期收好手帕,右手执扇,在左手敲打:“易姑娘好音律?”

  “医者之女,粗通音律。”

  宋子期不大相信。此曲是他所作,意在哀悼与思念亡母。其间悲伤众所周知,思念之意确实唯有眼前这个易姑娘道明。

  “常曦?月神常曦的常曦?”

  “小小平民,哪里敢用月神之名。蝉是夏日鸣蝉,溪是山间清溪。”

  “蝉溪,溪边之蝉,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意境!在下宋子期。”

  “子期公子。”

  宋子期忽然一怔,这个称呼不是宋公子,而是子期公子。这个声音和她是如此相像,宋子期凝视着易蝉溪的眼睛,清澈无瑕,一如她离去时的回眸。

  “蝉溪姑娘,可去过澜城?”

  “我想,我应该从来没有去过。”易蝉溪有点头疼。每当回忆过去,她总会如此,喝了药也没有用。

  “我想?应该?”

  “两个月前我生了病,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子期眼神惊疑,然后眼中的疑惑慢慢散去:“蝉溪姑娘可放眼未来。蝉溪姑娘,不同于药堂中其他人的低头敛眉,你每每与我交谈时,总是抬头直视,不卑不亢。”

  易蝉溪愣了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无论与谁说话,她总是如此。

  “蝉溪并非子期公子的奴仆。”

  易蝉溪亮亮的眼睛直视宋子期,宋子期目不转睛看着易蝉溪。二人的目光在杨柳树下交汇碰撞,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下一刻,风起,易蝉溪的额发被风打乱,宋子期眼明,一眼便瞧见易蝉溪额上的疤。

  他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拿过易蝉溪手中的药:“药我替你带到,你回去吧。”

  “如此多谢子期公子。”易蝉溪朝宋子期微微一笑,毫不忸怩,天气炎热,可以早点回到药堂她却之不恭。

  宋子期不急不慢地踏入容羡阁,在屋中伺候的侍女正想说话,宋子期向他们做了一个手势,自己悄悄走近。卓冰照此刻正躺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一只脚则被放在几个垫着的枕头上。旁边一个侍女轻轻地摇着扇子。

  “这枯燥的日子何时到头?”卓冰照懒洋洋睁开眼睛,“啊!表哥!你什么时候来了?”

  宋子期坐在美人靠边的椅子上:“怎么,还想去骑烈火?”

  卓冰照拉着宋子期的手撒娇道:“好哥哥,我错了。你让我出去外面玩玩吧,让夏声带我去,好吗好吗?”

  “夏声啊,当然…不行!百草堂的人将药给你送来了,正好换药。等你好了,再让夏声带你出去玩。”宋子期摸摸卓冰照的头,“乖。”

  宋子期说一不二,卓冰照毫无办法。侍女将宋子期拿来的药拿下去,卓冰照道:“易大夫既然送来药,怎么不来给我看看,我觉得我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是易天,是他女儿。”

  “表哥见过她?看来表哥对她的印象不错。”卓冰照眼底溜过狡黠的笑意,“她比之表哥在澜城所遇的知音,如何?”

  宋子期一如既往地微笑:“好好养伤。”

  易蝉溪回到百草药堂的时候,正见碧苔的轿子从百草堂后面的巷子里走出来,她叫住碧苔。碧苔掀起轿帘,一双眼睛泛红。

  “碧苔姐姐,你...”

  碧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蝉溪,姐姐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吧。”说完,便放下轿帘离去。

  易蝉溪见此,沉默不语。回到百草堂,她问李乔松:“乔松哥哥,碧苔姐姐这是怎么了?”

  李乔松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怎么了,和岑大婶吵架了。岑叔今天早上又去赌钱了,他欠的债已经还不清了还敢去赌!”

  “啊,又是如此。还好有碧苔姐姐,不然他们会被那些要债的打死!”易蝉溪想起两个月前刚来时见到的债主上门讨债的场景,心有余悸。

  李乔松不屑地哼了一声:“碧苔所做的有限。她被家人拖累,好好的一个姑娘,硬是被卖去做舞姬。如果不是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依碧苔的样貌,也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岑伯的儿子太过不务正业,整日寻花问柳!手脚健全,偏不肯赚钱养家。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如此无用,何不如一死了之。”

  “呵呵,蝉溪妹妹这话说的好!碧苔的哥哥确是一个废物。这一家人竟然要靠把女儿,把妹妹卖去当舞姬做家妓才可以还清赌债,才可以活下去!家中男儿皆无用!”李乔松放下手中的医书,连连摇头。

  “被自己的父母兄长卖去做豪门贵族的舞姬。纵是锦衣玉食,出行乘轿,那又如何?不过是贵族公子的玩物,等到年老色衰,就一切都没有了。陆公子再也不会对她这么好。”

  李乔松赞同地感叹道:“那些豪门贵族的公子们,哪里会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

  易蝉溪突然想到了宋子期,宋子期看起来没有豪门公子的高高在上,反而很是平易近人,而且听他的琴声,他是一个真性情的人。

  “也许不一定呢?”

  “哪有什么不一定,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乔松哥哥是这样吗?若嫂嫂人老珠黄,乔松哥哥是不是也嫌弃她,然后找年轻漂亮的女人,或者不等到那一天,你便腻了?”

  李乔松被易蝉溪这么一说竟不知反驳,他看着易蝉溪认真的眼神,急急说道:“我不会。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待我喜欢的姑娘,哪怕付出生命!”

  易蝉溪不知道李乔松的心意,仍旧坚持道:“你现在是这么说,也许以后就不一定了,你自己说的,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反正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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