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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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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思念繁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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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听剑声,好似从她面前划过,一声闷响后便没了动静。

  蔺疾眉目暗抑,双瞳透着点点猩红。缓缓抬手掀开那红盖头,一寸一寸地显露出来。

  苏簪思绪万千,好久未见他一袭玄衫了。

  掩去心中沉闷,容颜浅笑,一派柔和地看他,好似昨日才见他一般唤他“蔺疾”

  他不说话,屈膝姿势未变分毫,一直看她。

  苏簪看他冷脾气面容,心中猜着,是也恨透了我吗?千里迢迢从骨海来此地拦我吗?

  她侧脸发现红花轿门上,斜斜地插着他的剑,用力之狠,剑刃入了红木六七分。

  苏簪抬了抬手腕,可以动了。

  她动了动,准备起身。

  蔺疾一瞬一手摁住了她,紧紧地磨着她渗血的腕间。他轻笑着吁气,倒坐在红轿门上,歪了身子。

  千年变化,她由神变成了鬼,鬼渊之下仙骨受尽啃蚀,往昔一切成为笑柄。

  “蔺疾,我不敢了。”苏簪动弹不得,反手轻扯着他玄衫一角。

  腕间渗血不断,染红了她的袖衫。许是太久未见,苏簪只顾着唤他名讳。

  这才堪堪感觉到腕间红血只有凉意,无任何皮肉痛苦。

  她举起与他紧紧牵连的手,送到他面前,示弱道,“蔺疾,轻一点,凉。”

  话音未落,他缓缓睁眼盯着她的手。

  “原来这么久,你都在地府。”

  他掌中幻出灵气,一圈又一圈地绕上了她脏兮兮流着血的手腕。

  “糊糊捉迷藏的功力是该封为尊师一级了,待我回神转身,你就不见了呢。”蔺疾调笑着看她。

  苏簪未看真切,蔺疾拔了剑就拉着她往龙王庙外走。

  夜黑风高,出了龙王庙,两眼抓瞎。

  “蔺疾,我们去哪里”他大步走在前面,苏簪紧跟他,想看清他的脸。

  “跟我回骨海,回家。”

  千年来,蔺疾心性是无变化的吧。

  苏簪拖着他的右臂,不再往前走。

  此行出来,不过是心存愧疚,消除余孽罢了,她着实半点不愿与任何人打照面。

  蔺疾转身看她,“如何”

  “落九天鬼新娘的事情,我还没有查清楚。待我把那邪祟妖魔斩了吧。”苏簪有些心虚,又要骗他了。

  “这个啊”蔺疾转向另一条路,回头对她说,“来。”

  沿河走了一小段路后,蔺疾停下,松开了她的手,独自走向前。

  苏簪摸着月色,隐约看他幻出一手火光甩向一旁。

  依着火光,眼前血色漫地,躺着死相惨淡的数十具尸体。死去的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衣裳,惊恐神色未遮住半分,河边一片片参差不齐的血色浅滩。

  四处散落着红布条,吹奏的乐器。

  苏簪不知所措看他,蔺疾身形受火光烫出一片暗影,站在一片血污中,脚边尚有一个抖动的血尸。

  不知是受人血还是火光的吸引,飞来一只鹰,仰天长叫,落在一旁的人形树雕上。

  树雕脸色各异,姿势妖魔,无论从何处看都是审视判决的眼神。

  她确是受惊了,向后退了几退。

  蔺疾回头神色不耐地看向那只鹰,黑鹰便扑棱着飞走了。

  他看着一地的红,朝她伸开右手“靠近些。”

  苏簪一瞬想起龙王庙里的红花轿,“蔺疾,那红花轿?”

  “我看他们的花轿好看,便借了去接你。”蔺疾稍偏着头看她,没有初见时的煞念,倒是一片神清气爽的样子,开心极了。

  “他们?”

  蔺疾看着苏簪裙角沾的血污,向她靠了过来,“不借,杀了哦。”

  苏簪没有动作,他抬手磨着她的脖颈,向她表清白,“他们便是你要杀的东西,我没有做坏事。”

  “我知道的。”苏簪不着痕迹地侧了身子避开他,心绪不明。

  苏簪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骨海无后,月下老儿让我来抢亲,我便来了。”蔺疾拿出方才揣入怀中的红盖头,仔细地看了看,又叠好放了回去。

  苏簪乍一听,一头雾水,思索了一番,才回过味来,脸上余留红晕。

  “蔺疾,想吃烤鸡吗”苏簪突然窜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蔺疾手中随即又团了一簇火,又牵起她的手“我们去吃。”

  苏簪有些奇怪,这次相见,他总是牵着她,手骨都要碎了......

  “那里有一只!”苏簪眼见一只红冠子大公鸡高高地抬头闲荡。

  蔺疾闻声便要将那只公鸡火烤了,下手之快。苏簪就这么看着他用七八成的功力把一只鸡烤得焦扁了,凑上前去看,已经是一块黑炭了。

  “没关系的,就先不吃它了。”苏簪藏着可惜了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蔺疾伸手将她轻拥至怀中,苏簪再抬头,已经是在水调楼前了。

  “这个还在呀”想不到千年过去了,这个酒楼还在此处,倒是让她开朗不少。

  “在此处等我”蔺疾说完便走了。

  苏簪本想点头答应,谁知蔺疾又点了她的穴。

  天快要亮了,水调楼前的树梯较之往日,好像更陡峭了一些。沿着树梯挂起的铃铛,声音也不同往日般清脆灵动了,夹杂这风声,倒显得凄厉了些。

  水调楼的店家是个奇怪的还俗道士,烤得一手好鸡,姜汁烤鸡乃是上品。

  这么多年了,苏簪已是不期许再见到老道士了。

  苏簪近几年发呆本事见长,出神入化的老僧入定。蔺疾再回来,便见她一人看着树梯上的铃铛出了神。

  “苏簪”蔺疾唤回了她。

  “蔺疾,你是不是也喜欢吃烤鸡!”苏簪迎上前,一脸恍然大悟,窥破龙王心思的小得意。

  “可以吃”蔺疾声音有些别扭。

  “这是什么话当然是可以吃啦!”苏簪觉得他好像又有些不开心了。真不愧是海里来的男人,心思海底针......

  “唉,也不知道漂亮姑娘还在不在”

  水调楼老道士深谙人间烟火气,做的一手好菜不说,还有一位神仙红衣姑娘坐镇,日间琵琶曲,绕人心头。

  “这位你倒是一直记着”蔺疾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苏簪走得很慢,千年来,她什么都不敢想,也再也没有需要想的必要。一记噩梦,魂牵奈何,唯一愿意记起的便是这水调楼了。

  老道士摆在堂中央的金鸡还是那么土气,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想起把它挪一挪。

  金鸡的位置没有变化,矮桌也如昔日那般歪歪斜斜,一股颓气的营业气氛也是没有变化。

  “上姜汁烤鸡!”

  最里侧的绿帘内,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聒噪的熟悉。

  苏簪随后幻了一面纱,有些急促地挂在了脸上,掩去了面容。不知道里头是何人,还是小心稳妥了些。

  绿帘暴躁地被卷起,打在了一旁的木架子上,苏簪看仔细了来人,竟是老道士。

  老道士只是奇怪的看了看她“吃饭还包得这么紧”

  说完便敲着手里的木鱼三下,这才走了。

  “他想成仙,我便助了他”

  未等苏簪开口,这就已经解决了她心中所惑。

  “老道士以前是最烦神仙的,他倒是有趣,和尚做了,道士也做了,如今也做起了神仙。”

  蔺疾斟茶的手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

  摘下面纱后,苏簪将一旁玲珑小巧的厨具掂了掂,便开始一块一块的将姜黄汁肉切成薄片递给蔺疾。

  “蔺疾,你有没有好想我?”苏簪扶着下巴,笑得开心。

  “千年来,我盼着全天下的人,都将我忘了。这么多个日子消磨着,总会有人忘记的。我唯一不高兴的是,我怕你也把我忘了。知己好友可是好珍贵的呢!”

  苏簪一番话说完,蔺疾桌上的剑“刷”地一下冒出了头。

  “……”苏簪让他看得心里发毛,撇撇嘴,便直起了身子,正襟危坐。

  “糊糊这样说话,既早与我拜过先祖,如今也成了人间夫妇大礼。既是夫妇,自是要好好在一起的,本就该如此,不是吗。”蔺疾向右侧稍偏了头,皱眉含笑。

  茶杯轻轻阖起,热气袅袅,“死人便用“想”这个字。如今我既活着,自是要天天见到你才好的。糊糊是与我生疏了?大概是不记得了,我是不愿意做思念一事的,太过繁琐了。”

  苏簪本想着调笑他一番,好缓和这两人面面相觑的气氛,现下却是一番苦闷。

  蔺疾玄衫轻摆,右手轻轻地拍了两下木桌,一瞬便握了斟满茶的滚烫茶杯,朝苏簪甩了出去。

  那盏灰绿小茶杯离她身后三指之远,碎了一鬼怪。

  有人来了,苏簪后知后觉,养了千年的神智,反应慢的自己都头疼。

  蔺疾一手扶住她的右手,将她从木桌那头带了过来,护到了身侧。

  “我看见它进去了!快!什么鬼东西!”有人大嚷着。

  苏簪不愿与旁人多生事端,拉着蔺疾上了小楼屋顶。

  “小公子,在这儿!”一个随从模样的小姑娘,朝身后摆手。

  “死了!”这小公子的声音,是真真的引人自杀,高了八度,伤人慧耳。

  “谁敢动小爷我的祭补之品,我养了它好久!”

  “小公子,小声些,不要让旁人听去了。”小姑娘着急地上前劝阻。

  “这有什么的,还有我如花山庄不敢动的东西!”

  “小公子忘了,落九天多年前就是自成炼炉,你看现在落的什么下场。”

  苏簪挑了挑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蔺疾,我真是遗臭万年......

  “那是苏神婆自己蠢,我与她可不一样。再说了,我家小桑说了,她向来就是个下贱之人。一尘黄土,她也一样地里爬的罢了。如此下场,也是无大意外。”

  苏簪牵住蔺疾的手,轻笑摇摇头“不要去。”

  蔺疾看着她,神色无异,“我不做坏事。”

  “这小公子大概是易桑的男伴,就不牵扯了。”苏簪低头顿了顿,面色轻松“再说了,他说的全是真话。我自得恶果,一手颠覆了无辜性命是真,炼炉是真,不过是骂几句,倒显的便宜了我。”

  “只是可惜了这姜汁烤鸡,你还没吃几口呢。我们好像很少在一起吃饭,这一次,也没能好好吃完。”

  “我们再来”蔺疾牵起她,轻功飞行,耳边尽是晨间鸟鸣之声。

  蔺疾带着苏簪来到了小镇市集,千年未出鬼门的苏簪,看这热闹场面,叹道“哇!人好多呀!”

  蔺疾停在一小摊前,拿起绣着“祝满合”的红色荷包。

  “嗯?蔺疾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这样秀气的东西了我觉得不好看!”苏簪也拿起一个,左看右看。

  小贩真想戳这蒙面姑娘的脑门,堵人生意,阎王也不干的事。

  察觉蔺疾看她,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摸到了他的脾气。骨海龙王的品味,怎么容我一小小衰神随意大肆评论。

  “那个,这些红的,我们都要了!”苏簪大气地扬手,潇洒地包了今日小摊生意。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些生子荷包可是很灵气的。祝你早日与你这位夫君生娃娃。”小贩喜笑颜开,这是要发呀,手脚灵活地装袋。

  “什么生子”,苏簪低头一看,红色荷包混着好多早生贵子的字样。

  蔺疾竟是朝小贩笑了笑,接过那堆沉甸甸的荷包,然后一派正经地说道,“糊糊日后是要受累了。”

  苏簪眩晕转过身去,抬手就是一拍自己的右脸“我这嘴呀。”

  (老道士与蔺疾)

  苏簪身死第二日晚,元宵佳夜。

  水调楼灯火通明,燃灯十万,各路神魔鬼怪座无虚席。

  红衣姑娘琵琶悠然,台下风声水起。

  “今日,苏神婆命丧落九天,是天下一大幸事!”

  “各位!我们举杯!”

  “举杯!神婆平日最爱上水调楼,品我这姜汁烤鸡,她是不知道呀,我招待她是千万般不愿呀。”

  老道士说完,又狂喝一碗大酒,抹去酒水渍“我开了这么多年的店,哪个光临的不是人间龙凤。若不是她神婆身份,如此肮脏下作,落九天主人一高位定是我的。”

  “这屈辱,我忍了多年,今日她终于死了!”

  一众酒客男女哄堂拍掌,好不欢乐。

  “再有便是她那弟弟苏弃,污秽之物。”

  “老道我呀,今日最快活一事,便是将她父母二人的骨灰扬下了落九天绿水坛下,让他们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

  “客官!来些什么!今日敞开肚皮吃,祭杀神婆,都不要银子!”

  那人右手掌心往下,轻轻地拍了两下桌子,缓缓说道,“剑,我要剑,很多剑。”

  “买剑来酒楼这里做什么,捣什么乱!”店小二觉得此人疯子一般。

  另一头,一个人站了起来,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听闻,苏神婆家门本属妖道,巧合之下结了一男子,这才嘿嘿嘿!”

  那人话音刚落,一支木筷便从他眉心穿了过去。

  “杀人了!”

  蔺疾身形未动,接住了那穿颅筷。随后二指往前一弹,水调楼门窗紧闭。

  持剑一路挑断了方才那几个人的筋骨,老道士双膝跪地,双臂垂死。

  “你是何人?为何无故伤人!如此丧尽天良!”

  “我是好人呀”蔺疾将剑上的血抹在了右臂的袖衫上,动了动肩骨,轻飘飘地回答。

  一男子冲了过去“什么鬼东西!开门!”

  蔺疾一手擒住男子的脖子,左手弯曲,手肘猛击男子背部,丢了出去。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滥杀无辜,与邪魔一道!!”

  蔺疾擦剑的手停下,随意将剑置于一旁的酒缸中,一瞬便红了,“放轻松,你们都出不去。”

  “他一定是与那妖婆是一伙的,让我们消除了妖婆余孽!”

  蔺疾神色不耐地反手扭了说话人的脖子“啰嗦。”

  “嘘!”蔺疾右手随意地提着剑,左手支在左膝上,歪着头让台下人噤声,耐心好似到了极点。

  “你们都喜欢说故事,我也有故事。”

  “疯子!”台下传来低声咒骂的声音。

  蔺疾“嘶”的一声,躁极了,他轻轻抬起右手,向下压地的手势,“我要说故事了,都准备好了吗。”

  “古时双双化蝶的佳人故事,你们有听过吗”

  蔺疾跃下台,走到老道士面前,“你知道吗”

  老道士浑身已是血肉模糊,艰难地点了点头。

  “啊,你知道啊。”蔺疾拖着剑围着老道士走着,右襟黑色愈来愈深。

  “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吗?”冷铁划地,声音尖锐。

  “喜欢”方才拍手中的一人,颤颤巍巍地回答。

  蔺疾苦恼地沉思道,摇摇头,“我不喜欢,太难过了。”

  “化蝶怎能算美满要日日见着才是好的,对吗?”

  一片静默,再无人声去应他。

  “可是呢,现在我却落得,双双赴死的机会也没有,我好像更惨呀。”

  蔺疾走到红衣姑娘面前,吹了一声清脆的哨声,那姑娘犹如牵线受制的木偶,便带这琵琶往后院走了去。

  蔺疾大力拉过了一张木桌,抓起一把木筷,指向一个人,弹了出去 “你,为一株地幽草,灭聂家满门,家畜也未放过,家狗也受你暴尸。”

  又指向另一人,将那人钉在了梁柱上。

  “你,自创邪术,用了一个庄子的老弱妇孺做替死鬼。”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吗?血口喷人!”

  蔺疾沉了声音,“这里的每一个呀,都不干净。”

  蔺疾回头柱着剑,下巴抵在剑上,对一仙门小弟子开腔“有信号弹吗?发呀。”

  语落,那小弟子便丢了信号弹,不再动作。

  “是你不发的哦”

  “这样吧,今天我开心,我就不动剑了。”蔺疾低头伸出双臂,挥了挥“我用两只手,这样你们死得会痛苦些,好吗?”

  蔺疾出拳的声音充斥着水调楼,左手碎骨,右掌破颅,血肉喷腔的闷哼声一下又一下打在红木窗纸上。

  万盏花灯,由盛火转残灰,天际灰蒙。蔺疾拖着最后一具由邪兽化作人形的尸体丢向了那火堆。

  老道士见他疯魔情绪,已是吓得恨不得已经死了。

  “上古有一种神类,日间无异,夜间血水逆流,每一寸皮肉,流血撕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蔺疾席地而坐,看着那老道,缓缓结束。

  蔺疾脸上血迹凝固,抬手打了响指“天亮了。”

  地上瘫倒的老道闻声而起,身上完好无伤,站起来,拿了扫帚开始清洗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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