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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天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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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曲水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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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那日顺儿终于走了。德儿开心的拉着雪舞出去玩。她自是不记得那日凶兽大战的场景,可是雪舞却是心惊肉跳,不过想着若是要来,躲在公主府一样要开战,还不如在外面,省得误伤了公主府的人她还得救。

  上了京郊忘怨桥,德儿兴奋的指着桥下道,“雪舞是曲水流觞啊雪舞你看见没有”

  曲水流觞是德儿小时候每年上巳节都会参加的活动。经过了冬的沉寂,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全城的文人墨客都会在这个时节出洞,找一方曲水,就是弯曲的小河,在岸边摆上自己的茶座,待上游的酒碗漂至此处,便截住浮盘,按照碗下命题,即兴赋诗一首,以借春情,以慰酒意。若是做不出来,便将碗中酒干掉,然后再把酒碗续满,任其漂至下游,待其他人续盏。如此循环,至晚方休。

  这种活动古已有之,但自从德儿的爹做了地方都督,便每年都是由他主办,更是盛况空前,德儿从小便跟着他爹在上游出题,偶尔有感,也能赋诗几首。稍微大一点,竟然自己跑到下游设座,众客都知她是都督之女,自然觉得有趣,男林之中忽然出了一个女儿,众人也是新鲜,多有就地取材,以她为诗者。然而她竟多有不满,总觉得爹爹为避父女之闲,不肯让她拿第一名,所以最后竟然罢免了爹爹,自己又执令又为客,搞得一群叔叔伯伯尴尬不已。

  后来爹爹问她道,如此一来,取名还是取乐

  答曰乐。

  从那以后,果然乖了许多,只是那年仲夏,爹爹便去了,也再没有给她孟浪的机会了。

  德儿曾经生活惬意的时候雪舞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才能理解她如今这种隐形的殇。

  德儿兴高采烈的看文人饮酒对诗,还有因此而打架的,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她笑道,你看看,京中果然别具一格呀,咱们的曲水流觞一进了京,变成以武会友了。

  雪舞笑道,若说以酒会友也可,岂不刚好对上你的口味

  德儿道,我不过偶尔小酌,哪称得上什么口味。不过这京中的曲水流觞跟徽州当真不同,总觉得有一种粗犷之气,跟文人墨客的气韵很不搭配。

  雪舞道,该是没有官家主事,都是民间自行为之。

  德儿道,偌大个京城,天子脚下,难道不如

  她话没说完却忽然双脚离地,雪舞以为是魔界又来寻衅,完全进入备战准备,谁知竟不是魔界,而是凡间一身强力壮的大汉,因喝多了想要寻衅,估摸着是看她与德儿身材矮小,故而柿子捡软的捏。德儿和雪舞外出喜着男装,便被那大汉看成男人,他隐约听见德儿说京城不好,便知她俩是外乡人,因而揪住德儿道,“哪里来的小鳖孙,敢说京城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你给我说清楚了”

  德儿突遭横祸,心中愤怒,气道,你放我下来

  雪舞见他是个凡人,正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打他,却见一枚石子飞来,那大汉手腕吃痛一下扔了德儿。

  德儿摔在地上,抬头一看竟是凌谨,凌谨扶起她来,说道,没事吧

  那气度,当真是翩翩君子,淑女好逑。而那大汉则由君子的两位随侍正在料理当中。

  德儿一瞬间有点犯花痴病,雪舞赶紧咳嗽两声,拽她道,该回去了。

  德儿回过神来,向凌谨道谢,便赶着要走。

  凌谨本想阻止她俩,一时间却没有找到理由。通常他英雄救美之后美人总要借故留上片刻,给他以可乘之机,如今这俩跑得倒快,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他自然有些怅然若失。

  德儿回到家中,又坐在窗前发呆。雪舞知道,今日一行定然勾起了她的那段情伤。她定是从凌谨身上慢慢想起了小君,那个家徒四壁、外形堪忧,完全不是第二个凌谨的小骗子。

  从小到大德儿除了在娘那里会输给姐姐,别的地方是没吃过什么亏的。再有也就是因为小君了。不过她已经自动把那段记忆屏蔽了,效果应该还是挺好的。

  话说,自从上回虞信南吻了德儿就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其实他是被洛川锁了起来。

  “娘你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呢别闹了,把饭吃了。”

  “娘我真错了,你都关了我一个月了,我快要疯了”

  洛川想了想,让人开了门。她还没等进去虞信南就冲了出来。

  洛川气道,“站住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院子,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信南停住又回身求他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她娘裙摆,苦着脸道,“娘,我是娘的亲儿子呀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跟哥哥们抢,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提了这么一件事情您都不答应呢”。

  洛川叹了口气,说道,你跟我进来。

  洛川在屋中坐定,信南怯生生站在一边,下人关了门。

  洛川说道,“你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信南道,“我我没有打算。”

  洛川道,“你想带她私奔,却一点计划都没有,你想要把她饿死吗”

  信南惊喜道,“娘您同意啦”

  洛川道,“你从哪看出来我同意了”

  信南喜道,“那娘这么说不就是”

  他娘比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道,“你从小锦衣玉食,只要不犯下什么诛九族的大错,这一生荣华富贵是肯定的了,何必非要在婚事上跟家里过不去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姑母没有想把德儿嫁进咱们家,我硬去求,那是让她为难,也让自己没有脸面。你明知道他们母女进京是带着冤情,他家无男儿,没人能给他们做主,你姑母才想让德儿进宫在燕妃的扶持下争出个名分。你非要娶她,岂非要我去给他们家做这个主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德儿的爹身份特殊,我不能冒着大逆不道的罪名去管他们家的事,你懂吗”

  信南道,“我不懂。我只知道男欢女爱是这世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我跟德儿门当户对,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洛川道,“那就先放下前面的那些不说,我只问你,你们两个,是当真郎有情妾有意,还是只是郎有情”

  信南道,“您都说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只要您跟姑母同意又有什么不能办的。非要申什么冤,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可以进宫嘛。再说了,说来说去让她进宫,她都进京一年了,宫里也没有要她的意思。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非得削尖了脑袋挤进个不待见她的地方,嫁进咱们家有什么不好的,您喜欢她,爹也喜欢她,再说宫里那么复杂,她那么单纯,自古多少想争宠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娘但凡当她是亲人,怎么会想把她往那种地方送姑姑既是不明白,娘也当劝着才是,怎么还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难道您平日对德儿的好都是假的不成”

  “混账”洛川气道,“你说完了没有说完把饭给我吃了你不用打量着我奈何不了你就用绝食来吓唬我。今儿这是最后一顿,不管你吃不吃,明儿都不送了”

  洛川说完起身摔门而出。

  王姑姑见洛川出来,连忙跟上,说道,“喊那么大声,外面听的一清二楚的。”

  洛川道,“所以让你选得力的人。第一条就是嘴严。这院子里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我堂堂公主府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王姑姑道,“殿下放心。这几个都是从小在府上的,家里也没什么人,主子是他们唯一的靠山,绝不会出纰漏。只是,总关着也不是办法吧。就像小公爷说的,都关了一个月了,别关出什么毛病来。”

  洛川道,“饿他三天,看着没什么精神了,找几个得力的送到禹州庄子上去吧。住个一年半载,等德儿的婚事有了着落再放他回来。”

  王姑姑应是。

  碧姨看着虞氏给顺儿收拾行李,心中很不是滋味,说道,“夫人,您的体己已经不多了,还是顺儿来一回就拿这么些给她,咱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虞氏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碧姨道,“不是我偏着德儿,毕竟德儿和绣儿还在闺中,眼看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碧姨话没说完,虞氏就道,“我都说了,我自有计较。”

  碧姨叹气。

  送走了顺儿,虞氏回房休息,倚在靠椅上想了很多事情。

  想到她们小时候,自己独独抱起顺儿走掉的事,想到德儿晚归挨板子的事。人人都说她这个娘偏心顺儿,其实呢,她却总觉得心中对顺儿有亏。因为她的心思,其实一直只在德儿身上。

  德儿从未出母胎,天上便几见异象,道长们都说天下有大事要发生,可那几年战事刚过,四海正是萧条又平稳的时候,哪里来的什么大事。就算都是巧合吧,可是就连算命的也说

  即便是算命的也说不准,但怀胎的亲娘总有感觉的。这一胎的滋味,她心知肚明。怀胎的时候道长们就说,若是男胎则贵不可言,若是女胎可是女胎怎么了,既然命格是一样的,只要训练得当,按照她的命图轨迹,自然也是贵不可言的。什么“造化弄人”都是骗人的。“我才是她的娘。我从小也被说不如哥哥,可事实呢,一场大战过后,哪还有什么哥哥,一场大病过后,又有什么当家的,旧时虞家的香火靠我,如今文家的香火还要靠我,他们却说我不如哥哥。这个世道,怎么就那么瞧不起女人呢”

  所以德儿的童年必须是黑暗的,是受训的,好让她知道,这个人间不容易,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让人瞧得起。至于顺儿,她就是个普通的孩子,要靠父母的庇佑才能过好这一生。我必须要多偏着她一点,因为她经不起成长的痛。可是德儿不一样,德儿是可以在暴风雨中翱翔的雄鹰她的将来,必将撑起文、虞两家,保我两族血脉繁盛

  过了晌午,燕妃传虞氏进宫,她便去了。

  燕妃问她究竟想好没有,她知道再拖下去指不定就要凉了。

  可是虞氏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实际却总是犹豫。

  燕妃道,“姨母。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呀”

  虞氏欲言又止,好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

  燕妃叹气,说道,“姨母,这可真不像你。罢了。我也想明白了,上赶着不是买卖。就等您想好再说吧。”

  虞氏突然抓住她的手,说道,“进,还是进,你去安排吧。我我没有意见。”

  虞夫人双目含泪,像是再卖女儿。

  燕妃道,“怎么了嘛。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来的地方,我都等了您一年了。再说了,这从始至终可都是您的主意,我可从来没非拉着要你闺女进宫。”

  虞氏点头。

  燕妃道,“你看看你。我你还放心不过嘛,我都是你看大的。把德儿交给我你还不放心”

  虞氏道,“我不是不放心我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

  燕妃拍她手道,“哎呀,我知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见一面如登天。说的都很吓人,其实哪有的事。你就在京城住着,还不是说进宫就进宫,有什么好想的,想了就来看看嘛”

  虞氏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燕妃也跟着叹气,一边又安慰虞氏。

  碧姨搀着虞氏回去,宫中那甬道长的,仿佛从阴间走到阳间似的。大雁飞回来了,眼看就到百花争艳百鸟朝凤的时节,可是虞氏这心里七上八下,仿佛世上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只有德儿的未来是个解不开的难题。从她很小的时候,她这个当娘的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一般,一定要好好教,一定不能跟别人一样。所有人都说她偏心,说她对德儿太差。对,不是严厉,是差,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冷漠。这么多年了,她都快要相信了,相信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但这是事实吗

  事实明明就是,她一想到有一天会跟她分离,她的心就如同有千把匕首来来回回的插进去又拔出来,那种让人无法喘息的痛,到底有几人能够明白。

  一闭上眼,她似乎记得跟德儿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她从小天资聪颖,闻一知十,没有一个大人不夸赞,没有一个夫子不喜欢。虽然长大之后顽劣异常,但是单纯善良爱帮助人。虽然经常被人伤害,也不放弃希望。把她嫁到寻常人家,以自己目前的状况,也无法做她终生依靠,只能学当初上官默心的舅舅,把孩子嫁到大族,希望她若当真在宫中出了头,能不要忘了她的姐姐妹妹,一生扶持庇护,就是最好的了。自己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虞氏一路走回公主府,碧姨默默的陪在身边,旁边的马车夫也甚是安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没几日燕妃来了书信,她已说通了皇帝皇后,秘书局已经在拟婚书,等太史局占定黄道吉日,德儿便会接诏入宫了。

  自从接了书信,虞氏心里就更加烦乱,说不出不安,仿佛要出什么乱子似的。。

  这几日她又像当初一样,四处求神拜佛,只求德儿的婚事能够平稳。谁知如此一等便是两个月,然后下来的不是德儿的册封诏书,而是皇后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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