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后仙去
六月,百花争放的时节,身为百花之首的中宫皇后竟然因病不治。树倒众人推,曾经在皇后治下那些服服贴贴的内官们,如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她是八字弱,受不得荣宠,上边给的福分太过,所以折了阳寿,还有的说她是表面的仁义道德,其实不知下了多少黑手,上天终于来收她了。
上官默心,当朝宰相上官跋的亲姐,虽也出身于贵族世家,但按婚嫁当时的家族势力,她的后盾却不算强。既比不得蓝妃的一门九将,几朝世家,也比不得燕妃的几朝皇亲,泱泱大族,跟前朝公主出身的淑妃就更是没法比了。但是她这个人很懂得稳中求变,嫁给韩王这些年,她从一个不受待见的正妻,到备受宠爱的皇后,将后宫管制的井井有条,对朝纲也有不少见解,不但是当今的贤内助,更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她这一去,谁还敢提纳采之事,德儿的婚事也便搁置了下来。
德儿在小事上有直觉,在大事上总是特别傻。那边已经折腾的恨不得街头巷尾都知道了,就她这个当事人还觉得跟自己没关系。皇后一去,她先想到的就是太子和凌云都没了娘了,肯定很伤心。
雪舞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还是天天跟小木头讨论什么人间图、人族图谱什么的。要么说风暴的中心总是最安静的,这几个人真是各有各的操心,各有各的事干,只有燕妃、虞夫人、虞信南什么的才操心德儿的什么婚事呢。
德儿还是每天照常去上学,学里也是正常的教学,虽然沈克还是惦记德儿,但是他也并不是个很有种的,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也就只是自己意淫,伤春悲秋罢了。
嗯,说沈克没种可能也不太准确,因为学里惦记德儿的也不只他一个,只是别人连说都不敢说,他好歹还是敢于站出来矫情一下的。
皇后殡天是国丧,国土之内禁止一切宴乐婚嫁,有爵之家守丧一年,平民百姓守丧三个月。凌云像傻了一样整天呆坐母亲灵前谁都不让靠近,他父皇从悲伤皇后仙去到担心他沤出病来,每日下朝总要过来看他,他舅舅也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对他温言软语关心寝食。可他就是一概不搭理,整日就是呆呆坐着。
灼儿害怕,只肯跟奶娘在一处,不肯去灵前一次。太子嘛,有心想去,却怕在灵前跟他爹起冲突。因此也只去过几回罢了。
其实上官皇后临死最担心的也不是那几个小的,反而是那两个大的。太子凌行健,当初取名行健,便是希望他自强不息。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结果呢,他终日游玩、不干正事。这也就罢了,吃喝嫖赌玩在当时称作五毒,咱们的太子殿下可谓是五毒俱全。别的也就算了,就只玩这一点,皇帝是万万也无法接受。他还总在东宫上演胡人风俗,搞得整个东宫乌烟瘴气。他娘临走前拉着他父皇的手,为他说了许多好话,可是皇帝好像没有听懂皇后的意思,对这个孽障就是关心不起来。反倒是四皇子凌翔,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凌翔也是皇后生的,在嫡出中排名老二,性格比较孤傲,喜欢钻研诗词字画,对俗事似是没什么兴趣,从来也不跟哥哥弟弟们一起玩。倒是极为尊师重道,因此朝中大臣喜欢他。皇后临去前,他拉着娘的手,说会照顾好弟弟妹妹,辅助哥哥和父亲,让娘一切放心,说的入情入理感人至深,他父皇都让他说的偷偷掉了泪。但是他母亲和舅舅却似乎不买他的账,他娘到死都拉住他的手说,手足情分大于天。也不知道是在肯定他还是提醒他。
凌云在灵前守了七日,不进水米,终于撑不下去晕倒了,他父皇把他抱去自己寝宫,悉心照料。但他与这个世界却像竖起了一道屏障,再也无法交流。
灼儿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吓坏了,天天缩成一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奶娘来汇报了一次,皇帝一想,便把她也接了过来,住在西偏殿里。
皇后去后两个贴身大宫女湘女、甘棠跟着到了未安殿照顾凌云凌灼的起居,其余宫女太监被分到了宫内各处,紫芸烟霞两人被分配给了燕妃。燕妃这人有些傲气,虽不至于总是以身试法,但是惯常不太把皇后放在眼里。她这里本不缺人,但想着德儿不久便要进宫,紫芸烟霞是宫里的老人,对宫规法度甚为熟悉,到时候可以分给德儿。可谁知紫芸自来了燕兰殿就整日哭哭啼啼,这日燕妃终于受不了了,问她道,“你别跟我说你忠心至此,皇后一去你就一副也想跟着去的样子。”
紫芸其实是因为皇后本来答应了等她年满二十要将她许个好人家,谁知她还有几个月便满二十了,皇后却去了。但是燕妃如此问,她总不好照实说,燕妃又把她的后路堵死了,不许她提忠心二字。因此紫芸灵机一动,说道是因为担心凌云凌灼。
燕妃道,“照你这么说你是想去陛下殿中了”
紫芸忙道不敢。
燕妃道,“不敢你今以易主,即便为故主悲伤也当在没人的时候,这等故作悲态在我眼中十分的做作。你若说是为了先皇后,那么我可以跟陛下说让你去守皇灵,若说是担心凌云凌灼,我也可以问问陛下要不要你。可是你但凡在我宫里一日,再像如今一样丧气,我就只能认为你是在咒我。诅咒主子可是犯了宫中大忌。别说我是个正一品的娘娘,即便我只是小小御女,你这样也可以拖出去施以殛刑”
紫芸连忙磕头忙道不敢,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燕妃道,我只给你一日的时间,明天你若还是这样,我一定将你打发了,爱去哪去哪。
紫芸连忙磕头认错。
燕妃道,烟霞不是跟你一般情况为何不见她如你这般你回去可要给我取取经,我等着看你明日表现。
紫芸唱诺退下。没人时却跟烟霞大发脾气,说道,这个燕妃,仗着自己娘家有点势力就在宫中为所欲为我为皇后伤心怎么了即便是皇帝也不敢如此说我大狗还要看主人呢皇后刚去她便如此对待立政殿的旧人,我看她真的是哪天死了都不知如何死法
烟霞劝道,好了。你的心思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吗你若想去未安殿,便求一求娘娘。这燕妃虽然性子不如皇后温和,但也是个直肠子,她不是说了,可以帮你去问问陛下嘛。
紫芸道,你怎的竟如此天真她那是在给我挖坑呢想安我一个勾引圣上的罪名
烟霞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呀。燕妃可是娘娘,怎么会跟咱们小宫女一般见识。你若不敢去,我去帮你问问如何
紫芸气道,你想害死我不成
烟霞道,哎哟,那你叫我怎么办嘛。
紫芸道,你什么也不用办真是蠢死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朋友
烟霞给她骂的直发蒙,撅撅嘴,关门出去了。
话说这日德儿放学早,回家路过她娘屋子,不小心听见她娘与碧姨的对话,才知道给她许了亲,因为皇后的丧事给耽搁了。她心中五味杂陈,不敢多听,赶紧蹑手蹑脚的回房了,也不知到底许配给了谁家。
又一日德儿上学,在间休的时候买了吃食,正往回走。谁知冷不防背阴处一个人影闪过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拖到房后。
那人抱着德儿不放手,嘴上直说,“德儿,我们私奔吧。我不能没有你。还好皇后仙去,我的婚事也耽搁了,我不想娶什么公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情话,德儿死推他也推不开,无奈道,你是谁呀
沈克这才放开她,两人双目对视,德儿扭头就走。
沈克又一把抱住,竟然跪了下来,抱住德儿的腿不放手,一边又诉衷肠。德儿急道,国丧期间,你可是疯了
沈克道,我管不了。一日不见你,我的心便犹如被油煎被火烧,两日不见你,我觉得天也不蓝了,水也不绿了,周围的一切都是灰白的。
两人挣扯半晌,他又抱住要吻。
德儿急了,狠狠踩了他一脚,才趁乱跑了。
回到课室德儿就想,怎么男的都爱用强有话不能好好说嘛,你也逃婚我也逃婚,说不准大家做个伴。可是你总要硬来,这谁受得了
不过如此想想也就罢了。她这人毫无防人之心,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对谁都不记仇,除了她姐姐能让她浑身寒毛直立,其他的人,她多半都不放在心上。
一晃几个月,皇后出殡的日子到了,虞信南被洛川从庄上接回来,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德儿看见他这样子也很是心疼,但是仍旧不敢上前,生怕他认为自己对他有意。这几个月里信南终于明白,即便德儿不进宫也不会长久留在公主府。他只是不明白,他娘表面一副喜欢德儿的样子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那么多皇亲国戚,也不见她装作喜欢何人,为何偏生对德儿青眼有加,又绝不准她做儿媳呢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一个德儿他已然看不透,她娘的千年老心他就更是猜不明白了。
皇后出殡的那天凌云终于哭了出来,嘶吼着拦住棺材不让出殿,他父亲好言相劝也是无用,眼看就要误了吉时,他舅舅上前一把抱起,不由分说的死死搂着他。眼看棺椁出了院门,凌云的哭吼一直没有停过。他从小乖巧从来不让长辈操心,可是这一刻他父皇突然觉得他有点像太子凌行健,他呼号着喊娘,几乎将他舅舅的脸都抓破了,那种声嘶力竭和拼尽全力,几乎是以命相搏。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皇帝好像突然懂了,太子所做的那一切,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悲伤和无助罢了。
太子是皇长子,自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渐渐的,他眼看着弟弟妹妹一个个出世,分走了父母的关爱和别人的注视,就像一个人是出生在火炉里,后来火炉碎了他回到了正常的天地,便开始觉得冷,总要想尽方法吸引别人的注意。
眼看着皇后的棺木渐行渐远,那一条长长的路,却像是打通了他与儿子心结的通路,使他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上官跋终于耐不住凌云的侵扰,放了他下来,眼看着凌云追逐母亲的棺椁而去,他又想起自己失去母亲时候的那种痛苦。一家人的心好像瞬间就连在了一起,往日皇后跟他说过的话他好像瞬间都明白了。一定要善待太子,他心中坚定。
皇后出殡那日已是秋风萧索,凌云穿的单薄,一个人捧着灵位走在最前面。京中全体在职官员及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命妇、子女全部随队送葬。德儿又看见了凌云、太子凌行健、三皇子凌谨,六皇子凌谦,七皇子凌诲,八皇子凌杰,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分别是,四皇子凌翔,五皇子凌佑,十皇子凌慎。后面是一应宗室及大臣和诰命夫人。德儿她娘作为三品诰命也在队列之中。
刚下过一场秋雨,街上的石板路还有些湿漉漉的,冥乐响起,漫天的纸钱飞舞着,德儿在路边驻足,眼见得道路两旁都挤满了人,临街的店铺二楼和三楼也都堆满了脑袋,人们驻足詹观,仿佛这是一场喜事,这悠扬低沉的冥乐和漫天飞舞的纸钱也像一场诗词歌赋的盛会。她不禁想到,身为皇后的一生,如此高调离场,定然也是高调入场,上官皇后颇有贤名,谥词也必流传千古,同样是活着,她的人生究竟会有什么不同呢
朝廷为皇后的葬礼在城郊歇马坡抢建了送别亭,并取名为升仙亭。一应人等送到这里便是最后的诀别。众人自是全都回去,只有凌云不依,他舅舅已然用过一次强,这次他已有了警觉,早就跑的远远的,背靠着她娘的棺椁,仇视着周围的一切。
德儿没有出城,大队走后城里人群就散了,集市上各样买卖又再张罗起来,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二楼的脑袋也都收了回去,该回家的回家,该用膳的用膳,她自己呢,也就甩了甩脚上的纸钱,迈着步子回家了。
雪舞在家给德儿做了好吃的,德儿一进门就闻见香气扑鼻。“你今儿怎么这么好兴致呢”她问道。
“早上起得早,我想着你送葬回来肯定饿了,快点过来尝尝。”
两人便有说有笑的吃起饭来。。
说巧不巧,就在德儿用膳完毕坐在窗前呆想人生的时候,忽然听见院中有洛川舅娘的声音。她站起来向外一看,舅娘牵着一个人的手正往这边过来,她娘身着朝服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