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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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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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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寻常的一天,曾诚打扫完办公桌,捣鼓好一杯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桌上的茶依旧冒着热气,报纸里依旧是例行的排版。国家工程院在首都成立,这样的国家大事,太过遥远,曾诚粗略地扫了眼标题,便翻了过去。今天的猪肉又涨了几毛,谁跟谁为了一点小钱而大打出手,这些街头巷尾的平常小事,虽然发生在同一座城市里,但对曾诚来说,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边百米之内,他便不想关心。而今天,倒是躲在报纸角落的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本省最大制药企业“兴鸿集团”将在我省塔下村投资建厂。

  塔下村,一个穷得只剩青山绿水的小乡村,在曾诚的印象中,是落后、乡土、不便的代名词。唯一一次的亲密接触,是听朋友说,那里有野生成群的萤火虫,于是车马劳顿地“爬”了过去,却因算错了长途车的时刻表,不得不赶着回来,连一点儿萤火也没能看到。这倒给他留下了遗憾,也让他记住了“塔下村”这个小山村。

  望着那条简短得如电报般的新闻,曾诚觉得可惜,可惜那即将消失的青山绿水,更可惜那没能看到却可能再也看不到的漫天萤火。

  “曾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小王站在门外,敲了敲敞开着的门,“我能进来么”

  “欢迎欢迎,我这门可永远为你敞开着。”曾诚收起报纸,堆起了笑容。

  “这是莫再添的烧饼,刚出炉的,乘热吃。”小王笑嘻嘻地将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点心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烧饼可是好东西,不好买啊,常常一出锅就抢光了。你看这还冒着热气,王同学,不容易啊”

  “知道曾哥这里的茶好,不拿点好东西,怎么好意思来讨茶喝。”小王的脸上保持着笑,打趣道,“也不是啦,刚好外出办事,就给大家都买了点,也没什么,举手之劳。”

  “来、来、来,举手之劳也是劳,喝口茶先。你这话可是见外了。”曾诚挪到茶几边,给小王倒了一杯茶。

  小王并没有坐下,从桌上端起茶杯,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喝完后,用手指了指依旧在手里攥着的几个袋子,“曾哥,您接着忙,我这还有几包,拿去分给其他同事。”

  “是、是、是,这得赶紧,凉了可不好吃。”曾诚回道。

  “哦,对了,十点要开全处大会,领导让我顺便通知一下。”刚拐出门的小王又探回了头交待。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啊。”

  小王走后吗,曾诚自个儿饮了口茶,心里暗道这小子,在培养群众基础啊。

  十点整,会议室里已满满地坐着人。

  黄处长看了看手表,开会的时间到了,人也来齐了,便清了清嗓子,“各位,各位,安静一下,现在开会。”

  待用眼神将房间里的每个人扫了个遍,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后,他才接着开口道“刚才我去局里开了个会,现在,根据局里指示,召集大家开个全处会,传达局里最新的决定。大家都知道兴鸿集团吧,本省的制药龙头,纳税大户。近期,兴鸿集团响应省里的号召,准备在塔下村投资建厂,支援边远地区的经济发展。省里决定将该工程列为我省五年规划的重点项目。因此啊,为配合省里重点工程,决定从我局抽调一名同志到塔下村挂职锻炼,发挥我们搞群众工作的丰富经验,保障省重点工程的顺利实施,为边远地区的建设服务。局里对此十分的重视,当然啦,也是对我处同志的充分信任,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局里决定从我处选调一名经验丰富的同志去塔下村挂职。这次挂职的时间不长,就一年。”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骚动。“有这等好事。”不知谁嘀咕了声。

  黄处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此次挂职本着锻炼同志,培养人才的目的,依据个人自愿,组织推荐的原则进行。大家回去考虑考虑,这个机会还是很难得的,时间也不长,若不是太大的困难还是可以克服一下的。会后,有意向的同志可以找我报名。当然啦,组织也会找符合条件的同志进行个别谈话。”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叽里呱啦的交谈声又起。

  “就这样,废话不多说,”黄处长提高了声音,“散会”

  曾诚从会议室里出来,转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根据自己已往的经验,挂职锻炼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自己就不必去凑这个热闹,却没想到,当天下午就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看着屋子里一正两副三位处领导,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曾诚突然觉得今天是怎么了,出门踩到狗屎啦

  经过一下午的政策宣讲、利害分析,曾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只依稀记得,领导那热切盼望的眼神在自己“再考虑,再考虑”的回答声中逐渐地黯淡退却。末了,在黄处长无奈的结束语“小曾啊,组织还是很看重你,相信你的,希望你能主动提出申请。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不要错过啊”中结束了轰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自己被领导看上了。天上掉馅饼,居然砸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曾诚端着茶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将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在脑中理了又理,希望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完全没有了平时饭后茶歇时的舒适慵懒。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曾诚愈加地思考,便愈加地坚定了这个想法。难道没有人报名还是这次任务过于艰巨塔下村我去过,那里的民风并不彪悍,也不欺负外地人,穷虽穷,但还算纯朴。经验丰富自己好歹也已经工作了十年,应该算是,可单位工作十几年的老同志一大把,这经验丰富,怎么也算不到我头上来啊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妻子擦着手霜,从卧室里出来,瞥见坐在沙发上抱着茶杯发呆的曾诚,不禁好奇地问“今天怎么没打游戏”

  曾诚向妻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待她走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把之前从老李那听来的话讲给了妻子听。

  妻子听完,认真地点了点头“意料之中,没想到赵晓文这次倒下了血本。”

  曾诚问道“那你呢,有想法没”

  “算了,咱不跟她折腾,咱也折腾不过她,她当她的科长,我干我的活,不过就心里的一口气,发泄完了就完了。”妻子讪笑,一阵沉默后,转而笑开了眉,“老公,今天就为这事害你不玩游戏啊。”

  “恩,是有事。”曾诚心中咯噔了一下,缓缓地回答。

  “好啦,我都无所谓了,你有啥所谓的”妻子虽有点惊讶于曾诚会关心起自己的事,但心念一转,心底涌起些许幸福,娇羞地往曾诚身上蹭,“来,抱抱嘛,老公真好。”

  “真的没事”一想到老婆那争强好胜的性子,曾诚依旧不放心地问,手在妻子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安慰。

  “没事、没事,”老婆环抱着曾诚,轻轻地凑上去,在曾诚嘴上吻了一下,撒娇道,“不过,就是太没事了,我们找点事来做做,家里也该有新成员了。”

  “啥,新成员,谁”曾诚被突然地亲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管是谁。”老婆眼眸迷离,深深地吻了下去,顺势将曾诚压倒在沙发上。

  “在哪”

  “就在这里。”

  “哪里”

  “别起来,就这样。”

  “疼,别咬嘴唇。”

  今夜,注定无眠。

  早上的晨跑,曾诚有点儿迈不开脚,没有了往常的轻松自如,更是有了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十分地疲惫。他的四肢酸胀,头脑混沌,大脑始终被这份疲惫所牵扯,无法分辨出到底是心累还是身累。

  湖边的光景依旧美好,岸边的柳枝已绿意满盈,随着微风轻轻沙响,浅浅的初夏已淡淡而来,早晨五点多的气温,一如往常般凉爽,却渐渐地有了躁动。

  曾诚努力地跑着,嘴唇上的结痂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微微作痛,使他无法将精神集中在跑步上,昨夜的情景随着阵阵微痛反复在脑海中重现。怎么会这样曾诚的心思不定,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真的不错。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起了变化,不管曾诚是否意识得到,生活真的不一样了。

  当曾诚买完早点,回到家时,妻子还在睡觉。如若往常,曾诚会准时地将她叫醒。而今天,曾诚却来了心情,洗完澡后并没有急于叫醒她,而是坐在床边,细细地端详起来。

  睡梦中的妻子恬静安然,额前的青丝随意地散着,半掩着的脸颊透着微微的红晕,似睡似醒间微微抖动着的睫毛下一双安然的眼,微微凸起的唇珠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淡淡的体香随着体温从睡衣里满溢而出。往日匆匆略过的脸庞,是那么地熟悉,而如今细细品来,却又有那么多的新鲜值得去发现。

  曾诚将目光停留在妻子的嘴唇上,那微微凸起的唇珠是那么的明显,衬得唇形更加的鲜活立体,仿佛在招引着自己。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居然今天才发现,曾诚不由得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下去

  这一吻,吻醒了妻子,就在曾诚刚有种当上菲利普王子的时候,却被妻子的慌乱给打断,“怎么没叫我起床,要来不及了。”妻子撇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埋怨道,推开曾诚跳下了床

  刚一踏进办公室,老李就跟随着曾诚进来,像一只寻着腥的老猫。

  “听说,昨天老大们集体召见了你”

  “是啊,要我主动陈表,报名挂职。”曾诚回道。

  “你答应啦”老李吸了吸鼻子,闻到了腥味。

  “没呢,我可没把话说死,这种事还得尊重我家那口子的意见。”

  “哈,你什么时候听你老婆的”老李回道,那表情一脸的不相信。

  “你呢,怎么没请你喝咖啡”曾诚问道,用手指了指沙发,示意老李到沙发上坐下。

  “我,嘿嘿,都快退休的人了,瞎掺什么和,我可不想客死他乡。”

  “不至于吧,就一年,搞得生离死别似的,你放心,若有变故,我一定为你扶棺而回。”曾诚打趣道。

  “行了,就你咒我,知道还有谁被召见么”

  “小王,有吧”曾诚胸有成竹,将刚泡好的茶倒入茶海中。

  “嗯,还有谁”

  “还有谁”曾诚思考了一下,反问道,顺手将茶推到老李的面前。

  “昨天老大们共召见了三位,你、小王还有小林,估计这挂职锻炼的人选就从你们三个中挑选出来。”老林呷了一口茶道。

  “有小王,那不就结了么,肯定是他了。”曾诚释然道,心里却添了些失落。

  “那可不一定噢”老李意味深长,“如果就是他,那还让我们知道这件事,还找你去谈话”

  “你的意思是小王不想去,或者有人不想让他去。这可是快车道啊,没理由不去”曾诚疑惑地问。

  “按理说是,不过人家机会多的是,可能不差这一次。毕竟塔下村还是偏了点。”

  “那小林呢,他会去么”

  “小林老婆才刚生完小孩,现在应该有三个月了吧,他要去的话,得下多大的决心,领导也不好意思非叫他去不可。”老李看了看曾诚,“倒是你,要孩子没孩子,父母双全、身体健康又都是本地人,真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按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是最佳人选,估计领导还会再做你的工作。”

  “我父母双全、膝下无儿,这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曾诚不知所以地自言自语。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老李有点不屑,“不聊了,干活去。”

  老李走后,曾诚没来由地发起了呆来,干什么都不来劲。屋里又只剩他一个人,泡茶、看报纸、办公差,一天的光景在按部就班中过了去,看似漫长却转瞬即逝。预计中领导的再次约谈并没有发生,曾诚感到茫然,心里空落落的。

  下班后,曾诚并没有急着回家,他一人坐在办公室里,也不开灯,就这样看着窗外,看着同事们一个个地走掉,看着整个大院在黄昏中沉没。

  人在迷惘的时候总会思考,这种思考要么点亮了世界,要么认清了自己。此时的曾诚显然点亮不了世界,可自己的内心似乎也没能理清。

  现在的自己就如葡萄架下的那只狐狸,看着是酸,想的是甜,即不愿奋力一跃,又不愿转身离去,就被这一串不知酸甜的葡萄给吊着。看似咸鱼翻身的机会,在小王退出后感觉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

  回想昨夜,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充盈着身体,那是新婚燕尔,初尝鱼水时的兴奋,那是离开父母,外地求学时的放纵,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甘。而这样的感觉早已在日复一日,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如果生活终将平淡,自己也将落得平凡,为何还对这一眼望底的生活感到不安看似美好的生活已然冰封,曾诚突然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内心的麻木、情感的冷漠。沉沦其间心中却有只猛虎,仿佛卯着劲,在黑暗中积蓄力量,不知会在何时爆发,又会引发出怎样的后果。现在的自己已不能承受,将来的结局注定无法收拾。

  曾诚的心在反复地激荡,放弃、争取、平淡、冒险、麻木、激情、安逸、艰辛。自己到底要选择什么,机会就在眼前,离开也不算长,但自己已经安逸了那么久,真的能改变,真的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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