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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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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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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如约而至。下班的人们如潮水般定时地涌动,从城市的一端涌向另一端,看似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却又是影影绰绰、似寂若寥。随着楼道灯“啪”的一声点亮,曾诚将目光从门牌号的数字上收了回来,抬着步子往家门走去。

  家,还是依旧,背影,依旧还是,如此的娇好,如此的可口,如此的平静。

  坐在茶几旁,看着卧室里灯光下,那投射在卧室门上的影子,曾诚在期待,期待那摇曳的身影,能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他的身边,他便能将心中的一切倾倒出来。茶已在等待中失去了力气,再也无法催发出水汽。曾诚抿了抿嘴,似乎放下了什么,拿起了茶杯走向电视

  消息总在悄悄地流转,像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你所能察觉到的只不过是被暗流所搅起的小气泡,不经意地冒出湖面,却没能泛起涟漪,打破湖面的平静。

  作为事件的主角之一,曾诚感觉自己正置身于这样的湖中。总有消息从风中传来,它不由分说地钻进你的耳中,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听;它又好像在捉弄着你,躲着你却又到处留下可以追寻的痕迹。各种各样的传闻,如真似假,亦在忽明忽暗间得以显现或消亡。

  而得以确切证实的是,领导又一次约谈了小林。那是一个普通得让人无法记住的早晨,却随着领导房门的关上而锁住了众人的目光,从而赋予了它独特的意义。会谈的内容不得而知,却总能拼凑出大致的轮廓,经由不同人的描绘而不时地变换着容貌。

  听到领导又一次召见小林,已是“小林那天”的下午,坐在沙发上泡茶的曾诚莫名地感到一阵慌张,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地渗出汗来。虽然这样的慌张在曾诚的自知下,转瞬即逝,但身体里涌起的一股气结却聚在胸中,不断地冲撞着身体。曾诚心情憋闷,很想做些什么来释放这股冲动,于是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动,向着空中用尽全力地挥拳,来回了两三次,才感觉到那股气顺着气管上升到喉咙,像寻着了出路似的想要从嘴里出来。可当时当地,当下的环境,自己怎么也喊不出来。曾诚干咳了几声,硬生生地将那股气吞了下去。可那股气却并不甘心,充满着倔劲,在曾诚的丹田处四处乱窜,搅得他心神不宁,更加地烦躁。

  按老李的分析,领导应该是先找自己谈再找小林,可领导却没有这么做小林真的下了大决心,为了这个机会而跟自己的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分离还是自己已经不在领导考虑的范围内曾诚又一次在心里纠结,种种的迹象表明这个机会正渐渐地离自己而去,可自己却怎么也没觉得解脱。害怕得到,又害怕失去,曾诚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那股在丹田间乱窜的气却转变了模样,一股郁结之情如游丝般毫无阻挡地从心底涌了上来,沿着血管向着全身散开,直达身体的末梢,使得皮肤微微的作麻。

  几日来,挂职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渐地消失,生活又淡淡地回归了平常,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曾诚明白,这件事在心里已然激起了波澜,无法平复。

  曾诚心中不甘,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依旧,曾诚却不知要将目光聚于何处,漫无目的地寻找。不经意间,窗户玻璃上的切角吸引了他的目光。光线经过玻璃不同切面的折射,他的脸便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显现了出来。那是一张变了形的脸,眉毛细长,两边被压弯,向下长长地伸着,眼睛更是被挤成了一条线,分不清左眼右眼,鼻子已没了踪迹,只留下两个点,最夸张的是那张嘴,和下巴挤在了一起,咧到了耳朵边。曾诚凝视着它,那是一张毫无生机的脸,如同一张平平的白纸,没有了立体感。

  自己真的就这样了么曾诚看着自己的那张脸,不禁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对生活无奈的哀叹,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感慨心思及此,曾诚不由地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塔下村啊塔下村,曾诚闭上眼,心中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名字,那遥远村庄的形象却渐地清晰了起来,荒村残垣,在月光下一派肃杀,寂静无声,曾诚仿佛置身于这场景中,清冷寂寥

  忽地有什么从地上升起,飘飘忽忽,忽明忽暗,却渐地多了起来,一闪一闪地,多如漫天繁星,近得伸手可摘。是萤火曾诚的心中忽地澄明。这不正是一个机会,改变自己的机会这不正是一个出口,逃离现状的出口这不是自己在等待的么为什么还要被动的屈从

  与其等待命运靴子的落下,不如伸手抓住命运丢下的绳索,给自己一个可能。

  心随境转,一股热气从丹田处升起,迅速地贯穿全身,瘫软的身体一下子有了生机,曾诚低垂的眉毛渐渐上扬,眼前的光景也开明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大喝一声,胸腹中淤结之气长呼而出,荡然无存。

  人在面临选择时会迷茫困惑,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而当你坚定无比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在意你所要的,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不可理喻。

  正当同事们诧异于曾诚屋里的异响,纷纷探出头来围观时,曾诚做出了令同事们更诧异的行为他敲开了处长办公室的门。

  当他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时,他能感觉到身后有多少异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屋里的领导也同样诧异地看着曾诚。

  未待领导发话,曾诚连忙诚恳地说道“黄领导,经过这几天的考虑,我决定向组织提出申请挂职,希望领导能同意我的申请。”

  领导并没有发话,依旧拿着眼睛看他,保持着身体原来的姿势。

  曾诚感到有点紧张,郑重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领导依旧没有动,好像还是没有听懂曾诚的话,过了半晌,才在椅子上调整了下身体,换了个姿势,缓缓地说道“小曾啊,挂职申请是件十分严肃的事,这个请求可不是向我申请,是需要向组织申请的,我先把另外两位处长叫过来,我们再谈。”

  黄处长抄起电话,给另外两位处长拨了过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尤其是你渴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当时的曾诚深有感触。每位处长进来的时候,曾诚总是立即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向他们欠身致意,丝毫没察觉到黄处长与各位副处长对视时,微微上扬的嘴角上挂着的笑。两位副处长也只是在与黄处长对视时,相视一笑,待转身坐下时,却又换了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会谈如同黄领导说的那样,在严肃的气氛中进行,曾诚表着决心,领导却不急于表示,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沉默。

  场景是那么的相似,连每个人坐着的位置都没有改变,而会谈的气氛却大相径庭。事后想来,曾诚有种把自己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感觉。

  任命隔天就在宣传栏里张贴了出来,不愧是搞宣传的部门,消息很快地传遍了整个机关,领导十分地重视,特意开了全处大会,大张旗鼓地宣扬了一番,生怕没人知道。曾诚一下子成了名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稍微认识的,都跑过来说着恭喜的话。

  曾诚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会上领导口中那个舍小家为大家,扎根边远地区的人说的是自己么,可自己去的动机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尚,曾诚感到羞愧。况且领导如此隆重地宣布,制造舆论,好像生怕有变,赶着做实这件事。虽然现在的自己已不在乎,谦逊地应付着,但若换作以往,必是要计较其中的蹊跷。

  “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啊”老李走进了曾诚的办公室,脸色却有点沉,“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小子可不是有追求的人。”

  “没怎么想,毕竟是个机会,为什么不去”曾诚不咸不淡的回答,身子随着老李,围在了沙发旁。

  “小子,真的打算去”

  “嗯,去。”曾诚并不想深入地与老李讨论这个问题,更不想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老李,说话是尽可能地简短干脆。

  “小曾啊,挂职是件好事,可领导的做法,让我总感觉有点不寻常。”老李有点不依不饶,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都倒了出来,“你想想,以前的挂职锻炼都是静悄悄的,怕引起大家的过分关注,影响同事间的和睦,公示出来之前,虽有传闻但都无从考证,调令一到,人马上就走,不管是领导还是当事人都是避而不谈,我们也都是在人走之后才能确定是谁,又去了哪里。可这次倒好,搞得大张旗鼓,从开始申请到最后确定人选,巴不得人人皆知。这跟往常太不一样。”

  曾诚的心里一惊,手上的动作不由地停顿,老李的分析和自己分析的不谋而合,看来不单单是老李,大家都看出了其中的不一般。

  老李看到了曾诚的迟缓,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他,接着道“我刚问了一下,按规定挂职锻炼一般是两年以内,根据实际情况而决定挂职时间的长短,可这几年我们这儿的挂职锻炼都做满两年,还没有谁破过这个例,你这次却是一年。当然啦,这并不违反规定,但在时间上你跟别人又不一样。”

  曾诚的心里又是一惊,隐约记起来刚提拔的副处长下去挂职的时间好像是两年,老婆单位的同事挂职的时间也是两年。渐渐地,自己所能想起的身边挂职的人好像都是两年。而自己,并不特殊。

  老李不知道曾诚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看到他坐在那里,神情专注的样子,知道他在认真地听,细心地思索,紧接着道“还有,我们单位的对口关系,通常我们处挂职锻炼都是到街道办去,那里的岗位对口,问题复杂,确实很锻炼人,这几年挂职的人都是去街道办,但从来没有去村里的,这又是你跟别人的不同。”

  “这领导不都在大会上说了么,这次的挂职跟我们局平常的挂职是不一样的。”一直在思考的曾诚像是回过了神,疑惑地解释。

  “是啊,是不一样。”老李接过曾诚的话顺着往下说,“小曾啊,就是有太多的不一样,我希望你好好地考虑清楚,真的不要急于做出决定。”

  “可我已经答应领导了,”曾诚回道,有点无奈,“这不,大家都知道了。”

  “这个嘛,是有点麻烦,”老李思索着,“要不你就编个理由拖延一下,等看清楚了再做决定,现在老大已经把风声放出去了,这机会肯定是你的了,现在你大可不必着急了。”

  “那我有什么理由”曾诚自己都觉得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你都知道的,我这膝下无儿,父母健全,身体健康。难不成叫我装病”

  “装病哎,对啊,是个好主意,不过你现在这个时候生病还真是说不过去,不过你老丈人身体不是不好么,你就说老丈人病情恶化,要来你这里住院疗养,这不是个理由么”老李拍了下大腿,兴奋了起来。

  “这也太损了吧,我开不了这个口,而且还要通过我老婆去跟她爸说,即便我开得了这个口,我老婆也不会开口求她爸,而且还是为了骗人,咒她爸生病。”曾诚怏怏地说,“老李,也别替我操这个心了,不管怎样,是好是坏也就一年,我还是去吧。”曾诚思度着,还是忍住,没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老李。

  “你真的决定了要去”老李加重了语气,直瞪着曾诚,似乎言语已无法表达他的诧异。老李的心里困惑,这小子怎么搞的,会如此地冥顽不灵。

  “真的多少,还是想干点事。”曾诚肯定地回答,心中的这一信念更加地坚固。

  “好吧,”老李有些无奈。

  “虽然我说你膝下无儿、父母健全、身体健康,但不管怎样你们夫妻也算是两地分居。没了相互的照应,有些事可比不得在身边来的方便。”老李的语气转了关切,“这事你老婆知道么”

  “还没跟她说”曾诚没了声音,心中满是内疚。

  “你这人真是的,都这么多天了,”老李责备道,声音急切了起来,“你啊,表面顺从,骨头还真硬,不管怎样,这次挂职除了你,对她的影响是最大的,你得好好跟她说说,让她有个准备。”

  “我知道。”曾诚的声音在嘴里含着,默默地低下了头。但一想到有所得就必有所失,而且这只不过是短暂的离别,还是可以忍受的,表情又逐渐坚毅了起来。

  “你倒好,自己跑了,留下你老婆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还有你们家两位老人,难道都要丢给你老婆”

  曾诚想要辩驳,竟不知从何辩起,一时无语。

  “好了,”老李叹了口气,“年轻人做事太冲动,看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我的电话你记牢了,有什么事需要我这边照应的,放心地打电话过来,我能做的一定尽力去办。”

  曾诚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老李,将手轻轻地放在老李的大腿上拍了拍,心中有千般滋味在流转,嘴边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只是简单地在嘴里重复“谢谢,老李,谢谢,谢谢”他的语调渐地放缓,声音也渐地轻弱,眼圈渐渐泛红,不知是感激还是内疚。

  老李看着曾诚,觉得刚才的话语似乎太过于急切而成了责难,以至于两人间的气氛有了点僵,于是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轻声说道“有我在呢,安心去吧,多少是个搭手。”

  两人沉默了许久。

  “听人家说,这小别胜新婚,你这一别,怎么也算大别吧,怎么,准备回来再办一场二婚不能要红包的哦。”老李故意压低了声音。

  “红包,什么红包哪好意思要你的”曾诚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中,突然醒悟到自己被老李绕了进去,轻推了他一把。

  “嘿嘿”老李看着曾诚,坏坏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释然地站起身来,“不聊了,干活去。”

  曾诚连忙起身,送老李出去。临出门时,曾诚又一次道谢。老李头也不回,只是背着身子摆了摆手,嘟囔道“小子,但愿是件好事。”

  谢谢,对着离开房间远去的背影,曾诚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这次,真的只是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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