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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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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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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职的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挂职时间一年,到塔下村挂职当村支书,和村委会的各位同事一道,做好全村群众的工作,确保省重点工程的顺利实施。出发的日子也确定了下来,就在十天后,八月的第一天,盛夏的开篇。

  出发的日子渐渐地临近,曾诚越发地低调,没事也不去其他办公室串门,领导也间接地放了他的假,手上的工作逐步交接给其他同事,新的工作也不安排给他。曾诚就这样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老李有时会过来和曾诚泡茶,话题却不再谈及挂职的事,天南地北地胡扯着。曾诚手上已没有了事务,算得上是个闲人了,可心里却怎么也没有放松下来的感觉。毕竟要离开工作了十年的地方,心中戚戚焉,有了怀念与不舍。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事还没有跟妻子说。可这又是不得不说的事,曾诚知道拖下去不是办法,但每每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妻子如常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看着她恬静安然的样子,曾诚不敢打破这份平常,将这事一直拖着。

  与妻子谈论挂职的场景常常在曾诚的脑海中预演,如何不经意地提起,如何尽可能地让妻子心平气和地接受,如何解决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如何为自己的独断寻找借口,曾诚满脑子都在排练,满眼都在观察妻子的状态。妻子高兴,他害怕说了会打扰了妻子的兴致;妻子不高兴,他又害怕说了会使妻子更加地难过。

  日子就在这欲言却止中过去,可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在出发前的第三天,终于以一种曾诚未曾预料的方式爆发了。

  当曾诚坐在家里的茶几旁,闻着自己刚泡好的铁观音所发散出来的香气,脑中还在盘算着如何跟妻子开口时,却没发现不知何时,妻子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压抑着怒火。曾诚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妻子的神情,不由地紧张起来。

  “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妻子的表情平静,曾诚却能感觉到她平静的表面下如雷般的狂暴。

  “嗯,是有件事,”曾诚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妻子,却又不时地偷偷观察,生怕哪句话会点炸了妻子,“单位有”

  “我已经知道了,很早就知道了,”妻子打断,“你都成了名人了,你不说,别人也会告诉我,可我一直在等你说,等你能亲口跟我说。”

  “可等了这么多天,你都没跟我说,难道开这个口很难么”妻子自言自语地往下说着,根本不给曾诚辩驳的机会,“你怕我会反对你去还是,还是你觉得这件事没有跟我商量的必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想说来着,”曾诚连忙解释,“这事怎么会和你没关系”

  “你说了么,你说了么”妻子语气急切,“这么多天,我天天在等着你来告诉我,可你呢,连口都没开,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还是,还是你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的不堪。你的事老李都告诉我了,他怕你太冲动,叫我好好劝劝你。可是,你知道这几天我的感受么我简直就是一个傻子自己的老公都不跟我讲,我怎么劝难道我还不如那个老李,你能跟他讲,却不跟我讲,难道我们俩,夫妻之间,还,还不如你跟那个老李。虽然老李是好意,我不应该编排他,可我、可我”妻子越说越急,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也顾不上擦掉,“你要去,我会拦着你么,在你的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么,别人怎么对我,我都可以无所谓,可你,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情景完全出乎于曾诚的预料,没有料想中的疾风骤雨,平日里坚强、办事风火的妻子,竟然只是在那里坐着流泪。曾诚一下子楞了住,脑中一片空白,事先准备的各种托辞都想不起来。他手足无措的坐着,任凭妻子在自己面前哭泣。

  曾诚的心里难过,想着说些什么来安慰妻子,可脑子像完全退化了一般,调动不出任何言语。渐渐地,妻子断续的哭声触动了他的内心,曾诚向前,单腿跪在妻子面前,轻轻地抱着她,两相无语。

  妻子依旧在哭泣,却在被曾诚紧紧抱住的那一刻,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低声的哭泣转变成了嚎啕大哭,与敲打发出咚咚声混在一起。曾诚抬手将妻子的头揽入怀中,妻子的哭声抵在胸前,如一把把尖刀刺透胸膛。曾诚默默地承受着,比身体的痛更疼更痛的是心里的痛,这使得曾诚麻木于身体上的打击。

  怀里的哭泣声渐渐平复,背上的敲击也渐地减弱。最后,妻子的双手无力地搭在曾诚的背上。曾诚心中说不出的难过,悠悠地随着妻子的哭泣一遍遍地抽打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妻子止住了哭泣,用手擦了擦眼泪,从曾诚的怀里挣了开来。

  “对不起啊,刚才敲疼你了吧”妻子发泄完,关心起曾诚来,生怕刚才的举动打坏了他。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经常为了一点事就发脾气,一点也不像我自己,”妻子不安地解释,“刚才还摔了一个碗。”

  “老婆”曾诚再一次抱紧妻子,感受着妻子身上发散出来的淡淡体香,心中的内疚减少了几分。

  “谢谢,”曾诚在妻子的耳边轻声地说,抱着妻子的双手却没有放开,“我不是不想跟你说,而是不敢跟你说,我害怕,害怕说了你会生气,会难过。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独立的人,你是不会拦着我去的,我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你开口,才能让你不伤心。这几天我都在找机会开口,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根本没有一个合适机会能跟你说。老婆,谢谢你,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曾诚依旧抱着妻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给妻子听,也把其中的不寻常分析给了妻子听,并强调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回来后很大的可能会得到提拔。时间就在曾诚的诉说中不知不觉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阵酸麻从曾诚下跪的脚上传来,曾诚才艰难地挪动双脚,在妻子的帮助下,和她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听完曾诚的诉说,妻子陷入了沉思,好像在消化曾诚的话的内容,过了良久,才认真地说“老公,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但我还是很高兴你没有骗我,你去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也相信那才是真正你要的,一年也不长,我相信你回来的时候,会是更好的你。”

  曾诚一愣,惊讶于妻子的聪慧,更惊讶于妻子的不深究。

  “谢谢,”此时,曾诚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句话。这一次,曾诚的心中有一股暖流在倘佯。

  两人把事情说开后,心中少了芥蒂。

  曾诚起了兴趣,双手拦腰抱住妻子,拿着头在她的怀里蹭着,柔声地说道“老婆,不生气哦,不生气噢”

  妻子经不起他的磨蹭,破涕为笑,“好啦,不生气啦。”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曾诚的头,“起来,起来,后天出发,我给你准备行李去。”

  曾诚却赖在妻子的怀里,闭着眼,贴着妻子的肌肤,感受着妻子的体温,听着妻子的心跳,闻着妻子身上的体香,深深地迷恋其中,久久不动。妻子推了几把,却发现曾诚愈加抱得紧,便渐渐地放弃了用力,推着的手也慢慢地变成了轻抚。

  过了许久,妻子发现曾诚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又推了推曾诚,“别睡着了,要睡去床上睡,我还要整理行李呢。”

  曾诚依旧闭着眼,装作不动。妻子没了办法,在曾诚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下去,曾诚还想赖,却吃不住疼,依依不舍地离开妻子的怀抱,起身时顺手将妻子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妻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刚要离开,却突然被曾诚一个公主抱抱了起来,发出“啊”的一声。

  “都这么晚了,别整理了,一起上床去吧。”曾诚抱着妻子往房间里走,带着暧昧的笑。

  这一夜,一屋的旖旎,两人都尽了兴致,十分地满足而又相当地疲倦。两人相拥着,身与心都没有了隔阻。妻子的头枕在曾诚的臂弯上,已然微微呓语,曾诚却没有睡意,看着身边快要睡着,吐气如兰的妻子,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十指交叠,用大拇指轻轻地掐着妻子的虎口。妻子似乎感受到手上传来了的温暖,在曾诚的怀里稍微地挣扎了一下,便沉沉地睡去。

  即将到来的离别,反而让两人间的相处更加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与往日不同,多了彼此间的默契。两人各干各的事,只是在做着自己事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抬眼去寻找对方,当在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时,向对方报以浅浅的微笑。

  妻子变了许多,一点小小的物件都能勾起她不小的情绪来。她拒绝了曾诚的帮忙,执意要为他整理行李。看着丈夫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经由自己的手折好,整齐地装进行李箱,就仿佛亲手将丈夫从自己的身边一点一点地抽走。她默默地流着泪,细细簌簌的屋里渐地没了声响,直到曾诚感到安静得出奇,才发现了她的异样。

  这个时候,曾诚总是默默地走到妻子身边,从身后抱住她,将她揽入怀中。这样的身体接触,让她贪恋,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迅速地擦掉眼泪,回以浅笑,又摇了摇头表示无碍,继续整理起衣服来。

  这两天,妻子请了假,他们俩哪儿也没去,只待在自己的屋里,除了整理行李,便什么事也没做。大部分的时间里,两人只是相拥着坐在一起。离别的话,谁都没有再说,默默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站台的送别,已是蝉鸣极燥,八点钟的早晨已有了热气。第一班的长途车,并没有太多人乘坐,站台上送别的人群也稀稀拉拉。妻子站在人群中,那么地显眼独特,曾诚在车上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随着发动机嗡嗡作响,汽车缓缓地离开站台,曾诚探出窗外,向着妻子挥手道别,却看见妻子向着自己离去的方向,捂着脸的双手久久未曾放开。曾诚知道,妻子的双手间,必已是泪流满面。

  多年后,每当曾诚想起当时的场景,风吹在身上微微的凉意及手中浸润着的冷汗,依如身临,历历在目,难以释怀。只是,此时此地此间人,竟转换得如此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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