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射箭
这日清晨，赵绛起了个大早。
推开窗，梅岭的雪已经停了。梅香扑鼻，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或许梅岭对旁人来说，是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又或者是野兽横行之地。对她来说，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孤独，宁静，只有望着这梅岭的一片雪，她的内心才能平静，只有望着红梅，才会时刻提醒自己，那晚雪夜的血仇。
呼一口气，她还活着。
东己年，十二月，她也曾坐在窗边，遥看窗外飞雪。只不过那时是在京城内，小轩窗，日照香炉，紫烟缭绕，狐狸围脖包裹着她的颈脖，温暖，舒适，正如她从前的人生。
“雪儿，你瞧，大哥今日去梅岭狩猎猎了条雪貂，给你再做个围脖可好”窗外，大哥豪爽的笑声惊飞了屋檐的鸟儿，豆蔻年华的少女脸上扬起了甜甜的笑容。
那一年，祁月节，她扬名京师。那一年末，她失去了所有亲人。
六年过去了，没有一天，她不想报仇。
赵绛将十坛酒搬上板车，拉往京城。今日城中有位贵客定了她的酒，亥时前，她得送去。
京城内，一切热闹如旧，甚至比从前更加繁华了。
等到达时，赵绛早已大汗淋漓，抬眼望去，围墙高筑，高门大户，赵绛向门卫通报了姓名。
门卫嫌厌地瞧了她一眼，“等着。”便慢悠悠地进门了。
赵绛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见那门卫慢悠悠地回来，又对嫌厌地摆摆手，“拉去后门。”
“请问大人，后门在何处”
门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指向西南方。
于是赵绛又把酒拉到了后门。
敲了敲门，有个面带山羊胡须的中年人出现了，他看了看赵绛，又看了看她面前的酒坛，“天下第一有名的无名酒”
“正是。”
那人一脸怀疑，瞧了她片刻，就准备关门。
绛立刻将一酒坛打开，酒香四溢，那人眼放精光，又瞬间平息下来。
“酒留下吧。”他从袖中掏出一串钱，扔到赵绛身上，赵绛接住钱，看那人眼色傲慢，也不再开口，转身便走了。
来时带了十坛酒和一班车，去时只得了十文钱。
赵绛带着这十几文钱去了一个面馆。
“老板，阳春面一碗。”
“好咧客官，阳春面马上到。”店小二用一条灰不溜秋的抹布在她桌上随意摆了两下，就当是收拾干净了。
这阳春面馆是从前她与哥哥最爱来的地方。她不爱吃面，她大哥却极为喜欢。“雪儿，筋道管饱”大哥总是一次就能干掉五大碗。
从前的面馆是对老夫妻开的，天未亮就起来做面了，因此简单的阳春面，也被做的有滋有味。后来老夫妻也先后去世了，面馆是由他们的儿子接管。味道大不如前，生意也惨淡了许多。可赵绛总爱往这里坐坐，瞧着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的街道，她总觉得，还能看见大哥的身影。
“你听说了吗”
“什么最近又有热闹的事”
“庆平郡主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
“庆平郡主正派人大闹销金，叫那位花魁覆雪今日赴宴演奏琵琶。”
“那位醋郡主，苦追李冽将军数载，如今连人家的红颜知己都不放过，这种妒妇，谁敢娶回家”
“我是覆雪是不会去的。如今李冽出征在外，进了郡主府，还不被抽皮扒骨啊”
“醋郡主这宴席设的可大了，京城中有名有脸的人物全都去了，名曰同覆雪学习琵琶战歌，将来出征时全程助威。”
“这销金的确不好推脱了，给你妓子脸面，你怎么拒绝。”
“非也非也，覆雪卖艺不卖身，将来的归属，恐怕也是将军府。”
赵绛用袖子抹了抹嘴唇，擦干净嘴上的油脂，将一串钱放在木桌上，“老板，结账。”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客官，多给了十文钱。”面馆老板朝着赵绛的背影大叫道。
“甭找了。”赵绛股挥挥手。
面馆老板眼中，那道瘦小清癯的背影顿时伟岸了许多。
再说刚刚赵绛先前去过的高门大院内。
院墙内自是繁华不说，屋内莲花鎏金铜镜前，珠帘掩映，一名女子正在梳妆，背影婀娜。
“回禀郡主，销金已答复，覆雪今日来赴宴。”
“将那套五鹘骑射装拿来。”女子的声音清甜如蜜。
“是，郡主。”侍女无比恭敬，动作干净迅速地将衣服取来，为女子着装时却小心翼翼。
珠帘掀开，只见一个身穿红色骑装的，玉冠高立的女子走出，清秀的脸上带着稚气，小鹿般的眼睛掩不了的傲气。
郡主府中有一处花园，春光明媚，无数奇珍花草，精心护养的草地上，有十只梅花鹿，其中有一只通体雪白，一旁有仆人时刻照看着，想必是异常珍贵的名兽。这鹿园往常不会开放，哪怕是贵宾前来，也只能遥望一眼。今日鹿园竟大开了。
女宾对见那小鹿异常可爱，便众人将她团团围住，有着年岁小的，便追赶着鹿玩。男宾在园内玩起了投股，等游戏。鹿园欢声笑语不断。
投壶、射覆玩多了，也是无趣。于是便有人提议射箭。
吩咐下去，下人一盏茶后携弓箭而归，想必是请示过府中主人了。
只见梧桐树上挂着一靶，有两名男子正在比试射箭。
正中红心。
射箭人正是李钺。李钺这人，从不做亏本生意。连射箭也是。他先提出赌局，表示愿将十个碧眼胡姬拿出作赌。众人想到不日前名动京城的青楼大战。一听到碧眼胡姬“媚骨天成”便沸腾起来，纷纷参战。
一柱香后，李钺以百发百中的好射技，赢得珍宝无数。
“郡主到。”
“李钺，我也来同你比试一番。”
“郡主想比什么”
“自然是射箭啦。”少女把弓箭拿至身前。
“但是，我要加码。”少女继续说，“把你那十个碧眼胡姬叫出来给本宫瞧瞧。”
覆雪随侍从来到鹿园时，庆平公主的箭刚刚离弦。
只见两个异域装扮的胡姬，临墙而立，头上各顶着一颗青果，百尺外，两人正拉弓射箭。
片刻间，青果被箭射至墙上，溅起的汁液洒在胡姬额头上，脸色煞白，脚抖不止。
覆雪自踏进鹿园，便吸睛无数。
“是她。”
“是她”
“第一花魁果然名不虚传。瞧她那模样，配得上。”
那边比试的二人也停下了手中的箭，覆雪只觉得一道不善的目光将她笼罩。
“你就是覆雪”
“正是。”
“把你的弓箭给她。”庆平对李钺说道。
“那咱们的赌局还作数吗郡主殿下。”
“自然作数，她替你比。”
青莳盯着李钺，迟迟不动，李钺无奈，便将弓箭递给了覆雪，在众目睽睽下，栖身至覆雪耳边，“随意输，有的是钱。”
很显然，李钺对覆雪的弓技并不青睐。
覆雪接箭，笑容灿烂，“是。”
“郡主，你瞧，这些胡姬，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有何乐趣可言”覆雪拉弓，一箭轻轻松松将胡姬头上的钗饰射到墙上。
“不如我们换种玩法。”
“我站到胡姬那儿去，咱们发髻上各戴一头绢花，谁的绢花先落地，谁就赢得这赌局，如何”
“好”
覆雪拿着李钺的弓走到了胡姬的位置，胡姬如获大赦，脚软无力再顾不上形象，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周围的人全都窃窃私语，杏花林之事后，覆雪与李冽的“私情”传的沸沸扬扬，庆平郡主倾心李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因此今日刁难覆雪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庆平郡主尤爱骑射，六岁时便开始学习射箭，现如今十六有余，早就是京城有名的神射手了。
庆平郡主手中的箭，既可瞄准覆雪头上的绢花，也可瞄准她的心脏，只要她想。
覆雪的弓技的确不错，可众人并不认为她是庆平郡主的对手，这场比试，也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已在为美人默哀了。
比试开始。
覆雪发髻上别着一朵嫣红的月季，青莳远瞧她，见她一袭月白衣衫，气质缭绕，身姿优美，宛若一只月下幽幽盛开的白昙花，拉弓，离弦，恨不得在她身上射出一百个血窟窿。
箭羽飞驰，覆雪没有丝毫慌乱之意。头部轻歪，便躲过了这致命一箭。
“好”有人大叫道。
庆平狠狠瞪去，那人便乖乖闭了嘴。
“郡主小心”
庆平眼神刚收回，只见对面已松开弓弦，她尚未反应过来，锋利的箭端已将她发髻上的芍药花射掉了一片花瓣。庆平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她再次望向对面，只见覆雪又拉开了弓弦。
庆平大叫道“你怎么如此”
“郡主可有规定一次只能射一箭”
“郡主可有规定不能躲避”
“既然没有，还是请郡主多多小心罢。”
好你可别后悔庆平从背后抽出两支箭，一支瞄准了覆雪发髻上的月季，一支瞄准了覆雪拉弓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