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骗局
覆雪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阿月姬时,她为了引鲛珠现世,不惜扮成风尘月姬,纱衣半拢,银链挂腰,绛红色的纱裙掩不住的风情万种,可她的眼神是冷漠的,倾世的珠宝也无法博得美人一笑。
她笑了,在海神戟插入银樨姬石像那一刻,她笑了。
“你们,都去死吧。”她用不甚熟稔的中州话,对着覆雪,对着众人,对着石门后面的黑暗说道。
这时,一阵地震山摇,比先前李钺在黑水洞取得海神戟时更加的激烈。那条小黑蛇高兴地伏在银樨姬面前的地上直打滚。
“快走。”葶之大叫。“快离开这里。”
然而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岿然不动。
覆雪正在打量李钺,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大大小小的石块从那些远古巨兽身上的砸落,随着石块的剥落,远古巨兽像是苏醒了般,不,它们正在苏醒
覆雪看到有只石鸟露出了石头脱离的金翅,那金翅金光闪耀,犹如赤阳金乌,那整理有序的翅膀抖动着,将石壁照得波光粼粼。
李钺站在巨兽群的正中央,他身无长物,更没有携带武器,一只竹笛负于身后,他在等,在等巨兽群彻底苏醒。
“我东海人向来都是不喜战争,爱好和平,为何你们要挞伐我们的土地,相安无事不好吗你们,是鬼。”
“银樨娘娘为了保卫东海的子民,以身殉葬,将这群畜生封印在此处,我们鲛姬一族为了守住那千年的封印,每隔十八年就要献出一名圣女,用她的血加强封印。而你们中州人,本就疆土辽阔,却毫不知足,掠夺我族的土地,戮我族人,你们想知道,这群畜生倘若醒来离开这里,需要几日将中州踏平吗”
“一日。”阿月姬疯狂地大笑道,“不,半日,半日足矣。”
“你们先死,然后就是那个李姓将军,没有一个跑得掉。”
“说到这里,还要感谢你们找来了这海神戟,若非如此,我也无法唤醒这群畜生。”
小栀子担心地看着阿月姬,“阿姐。”
“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阿月姬对小栀子和牧野说,“逃得越远越好。”
“阿姐不走我也不走。”小栀子冲过去抱住了阿月姬。
“牧野。”阿月姬看着他,眼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
“哈哈哈哈,你想让他去哪里”小黑蛇大笑道,“小丫头不知他们为何会被驱逐到黑水岛,永不得归银樨姬这个臭娘儿们,自身法力薄弱,非要扮什么英雄,将我等困在此处。”
“畜生无礼,不得侮辱银樨娘娘。”牧野怒斥。
照理来说黑水盗原是被银樨姬驱逐至黑水岛,永不得归,这牧野却出声维护银樨姬,真是令人费解。
覆雪想到了黑水洞被摧毁的壁画,想必上面隐藏着秘辛。
“大傻子,桀桀桀。”黑蛇嘲笑着,“被人利用了还乐呵呵,愚蠢的人类。”
“不许你这样说他”小栀子怒斥。
“是死是活是驱逐,我族心甘情愿。”牧野眼神坚毅。
黑水盗本是鲛姬一族,在银樨姬死前,用法力封印了这些巨兽,这些巨兽本是聚天地灵气所化,是善是恶,杀戮扑食,道法自然,银樨姬为了东海子民,逆改天命,散尽了法力,消散了魂魄,也无法将其杀死,只能封印在此处,而海神戟就是封印兽群的第一把钥匙,鲛珠则是第二把钥匙。
银樨姬将这两把钥匙托付给了她两位好友的族人,为了掩人耳目,将其中一支脉系驱逐成了黑水盗,将海神戟藏在了黑水洞中,黑水洞中有两百零六个的海洞,分别通往东海海域各处。只要海神戟还在,黑水盗倘若离开黑水岛三日以上,必将化成黑水而亡,因此黑水盗历来为了破除了这禁制,每代黑水盗生生世世都在寻找海神戟,却寻觅无果,说到此处,小栀子不禁多看了李钺两眼,不知这人是如何拿到海神戟,或许是天意吧。
受到海神戟神力影响,黑水岛寸草不生,因此只能靠抢劫为生,他们抢劫食物,是为了饱腹,掠夺少女,是为了延续使命。原本不是盗,为了生存只能变成盗。
“阿姐,快把海神戟放回去”小栀子劝道。
“牧野他们为此终年不得归家,顶着无数骂名与误解,为的是什么”
“这些巨兽倘若放出去,必将生灵涂炭,你以为银樨娘娘想看到这样的世界我相信即便不是东海子民,银樨娘娘也不忍他们白白送命的。”
“那我东海那些死于战争的子民,岂不是白白送死了吗”阿月姬痛苦地大叫着,她们姐妹二人眼含泪水,争执不休。
“中州国力强盛,兵强马壮,他们要征服哪片土地,谁能躲得过去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为何不为活着的子民尽一份心力阿姐”
阿月姬陷入了沉默,她牙齿紧咬着嘴唇,颤抖不止,又在极力克制。
终于,她做出了选择,她把海神戟拔出了原本的位置。
为时已晚矣。
这时,兽群石像已尽数剥落,沉睡了千年巨兽一个接一个睁开了眼睛,它们的鼻尖微动,正在努力嗅着千年后的异动。
“雪儿,到我身边来。”李钺对覆雪说道。
此刻,最该做的事就是逃命,可他目光笃定,覆雪不自觉地朝她走去。
“犬奴,带他们走。”李钺对银面犬命令道,这声音可比方才同覆雪说话时要冷上八度。
“是,主子。”犬奴颔首,“诸位,此处危险,请随我离开。”
牧野,阿月姬等人自是不听。
“我等既是守护者,自然不能为了苟活独自离开。”
犬奴又道“没说让二位离开,这里由主人打头阵,请二位再外把守,这些畜生要离开,想必是要经过碧落的,二位水性好,便有二位在此守卫。”
“不需要你带路。”阿月姬甩了甩衣袖,拉着小栀子自行离去,这走了两步便拉不动了,回头一瞧,小栀子正盯着牧野。
犬奴又凑到牧野身旁,对他悄声两句,牧野脸色大变,随即追到小栀子身旁,三人一起离开了这兽穴。
只剩下葶之一人。
“要我跟你走可以,你告诉我”葶之盯着犬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太像飞宇了,“你是谁”
犬奴二话不说,将葶之抱起,一边御着轻功一边看着她。
“姑娘希望我是谁”
葶之拔出匕首,狠狠插在他的肩膀处,犬奴面色不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很快就安全了。”
众人离开后,覆雪问李钺,“为何不逃”
“逃了也白逃,我们得把它们全杀光。”李钺语气轻松,像在讨论一件寻常事情。
“雪儿害怕了”
“怕呀。”覆雪无奈摊手,“不过瞧这些个怪兽一张张血盆大口,一口一个还不够塞牙缝呢,死的时候想必也会太过痛苦。”
“雪儿果然非同凡响,这想法儿真真有趣。”李钺看着她,“我怎么会让你死。”
“雪儿把琴拿出来。”
覆雪猜测,他是要用那日在海上的“驭兽”绝技了。可她练习至今,只能召着小鸟小鱼,面对这些遮天蔽日的凶兽,又如何帮他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手上依旧照做。
一笛一琵琶,对,一兽群。
“雪儿自幼京城长大,可曾听过一首童谣”
覆雪犹豫了片刻,说出了这个名字,“四时歌”
在她双亲惨死后的一个月,她几乎夜夜失眠,后来有人同她唱了这歌,才把她哄入梦中。
二月杏华,胜可菑沙。
虾蟆鸣,燕来睇。
家欲熟,收欲速。
螃蟹怕见漆,豆花怕见日。
五月锋,八月耩。
槐兔目,枣鸡口。桑虾蟆眼,榆负瘤。
榆荚脱,桑椹落。花三泡四。
秧苗针水,庄家早起。
比起那些古乐谱上的名曲,曲调实在是简洁明快。
“今日能与雪儿合奏一曲,实属三生有幸。”
那些巨兽都醒来了,它们盯着覆雪和李钺,锉磨着獠牙,对即将成为腹中餐的两人,跃跃欲试。
“能跟李公子死在一块儿,雪儿也觉得三生有幸。”
琵琶与竹笛的声音在岩洞中响起,独特的声音,让初初醒来的巨兽们微微一顿,却仍然阻止不了它们那颗饥肠辘的心。
那条小黑蛇随着禁制的解开,逐渐恢复了真身,它比起碧潭中时,又大了一倍不止,虎头上长出一对短角,背上锦蓝色花纹,身体色泽如锦缎,似龙非蛇,它在兽群上盘旋着,快活地摆动着躯体,尾巴甩击到石壁上,石壁上覆着的白色薄膜被震碎了。
“凝心奏曲。”李钺对覆雪说道,“闭上眼睛,等一切结束了,我会告诉你。”
“好。”覆雪闭上了眼睛。
她的耳边传来了各种古老的兽语。
“那个漂亮的小丫头是我的,看起来皮嫩细腻的模样,谁都不许和我抢。”
“谁和你抢我喜欢那个美男子,虽然骨头比女子硬了点,但骨头锉磨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就这两人塞牙缝儿都不够了,兄弟姐妹们,待我们杀出去,把外头人都吃光。”
“谁跟你兄弟姐妹,孰湖,你忘记你欠了老娘一千条人命了吗”
“睡醒就忘了,都千年之前的事了,谁还记得老娘儿胡言乱语。”
覆雪闭着眼睛,无法分清是那只异兽在说话,头顶被巨兽塞满。
三,二,一。
李钺的笛声与覆雪的琵琶声同时响起。
覆雪的琵琶一改往日的犀利,收敛了杀气,清越动听,两人第一次合奏,却似合奏了许多年的默契,一音一节,和谐无比。
清新的歌谣在石窟中飘扬着,群兽一愣。
“这俩人是有病吧大难临头还奏琴。”
“大概是凡人在向我们献礼吧可那不是瑞兽才有的待遇吗”
“我怎么觉得耳朵有些痒”
“老夫也觉得。”有只浑身长着刺猬毛的凶兽正要掏耳朵,它忽地一颤,全身的刺猬毛抖了一抖,“哪个王八蛋打我”
“骂谁王八蛋呢。”一只玄龟巨兽,兽头似鳄,身上的壳上长着几寸高的青苔,它眼皮微抬,“给你玄鳄族的最高待遇,回头给你全家送终”那玄龟还没说完,突然大叫道“哎哟,哪个王八蛋咬我尾巴”
覆雪的琵琶声不变,李钺的竹笛声却变得激荡凶猛,那些兽群听到这声音,双瞳已然迷茫,呈放空状,身体则不由自主地相互厮打在一处。腥红的血洒满了石壁,兽群撕咬地越发疯狂了。
覆雪好几次差点被李钺的笛声带走了曲调,好在她心智坚定,才苦苦守住初心不变。
李钺没告诉覆雪,驭兽诀威力无穷,可反噬作用也同生同伴,这些巨兽自能杀光,可这血腥和怨气,极易促人入魔。他一旦杀红了眼,便再也回不来了。
他让覆雪奏那童谣,是为了镇守自己的初心。杀戮的事交给他就好。
那蛟角黑蛇从断尾的巨痛中清醒过来,它顶着两人,啐了一口血,假装与异兽厮杀般滚到两人身旁,伸出了利爪。那利爪刺穿过无数敌人的身体,包括银樨姬的。
千年前,它差点就逃脱了银樨姬的诅咒,它已经逃到了碧潭,却被重伤的银樨姬追上,那时的她已接近灯枯油尽,散尽了魂魄,又强行在碧潭下了一道禁制,那禁制并不完美,因此需要鲛姬一族的血脉镇压。谁说兽类冷血,在它看,人类才最是无情。
它的爪子刚刚伸出,准备将那两名可恶的人类一齐杀死,谁知拿竹笛的男子早有觉察,他落到了它的身体上,脚踩着它的嘴巴,手上的竹笛不停,他的目光冷清似月,带着海一般无尽的杀意。
它感到了有异兽用利爪,贯穿了它的身体。
七只利爪,可是毕穷那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