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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琴煮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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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临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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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到第二天早晨,终于停了片刻。

  公子开方照例去宫城找国君,郗唐在家整理昨日他买回来的两车东西,差不多忙了一个时辰,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丝丝凉意沁入屋中。

  郗唐正无所事事,听到外间有人敲门,竟然是公子开方提前回来了。

  门外,公子开方怀里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动来动去的,下人在他背后撑着纸伞,上方雨水顺着檐角滑落,啪嗒啪嗒打在纸伞上,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狈。

  郗唐将他们让进门,“怎么这么早?”

  “今天下雨,主公也没什么兴致,我干脆提前回来了。”公子开方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黑毛小兔子,小心翼翼地抱着,轻轻放在案上。

  下人替他除去挡雨的披风,收了伞退到外间等候。

  “这就是好玩的东西?”郗唐看了看趴在案上东张西望的小兔子。

  “嗯,我从宫城的猎苑里挑了一只,刚出生不久,可能好动了些。”公子开方道。

  话虽这么说,那小兔子此时只是安静伏在案上,远不像在他怀里时那般乱动。

  郗唐在案前坐下,轻轻抚摸黑兔柔顺的皮毛,温暖真实的触感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觉得比起乖巧的小白兔,你可能会喜欢这只黑兔子。”公子开方笑道。

  郗唐不置可否,“可是我不养。”

  “那让它陪你玩一天,明日我再送回去。”

  郗唐点点头,看着黑兔滴溜溜转着眼睛瑟瑟发抖的模样,叹道:“它好像很怕我,你抱着会好一些吧。”

  公子开方犹豫了一下,坐下来把黑兔抱到自己怀里,小兔子果然不发抖了,也比刚才安分了许多,眨眨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这是为何……”公子开方无奈。

  郗唐笑了出来,“你就抱着吧。”

  公子开方抬头看看她,道:“昨天晚上你气色太差了,吓了我一跳,今天看着倒是好些了。”

  郗唐道:“我才是吓了一跳,大半夜的你像个鬼魂一样游荡过来,意欲何为?”

  公子开方干笑道:“我……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郗唐无奈道,“以后莫要如此了。”

  “是。”公子开方回答得倒是爽快,“对了郗唐,你会射箭么?”

  “会。”

  “箭法如何?”公子开方眼睛一亮。

  “还不错。”

  “太好了。”公子开方笑道,“主公在秋猎之前要给我放几天假,让我去郊外好好练练箭术,不要给他丢人现眼。”

  郗唐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有心捉弄,便接口道:“国君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以你的身份,犯不着为了一个秋猎特地去练什么箭术。”

  “……”公子开方被她噎得没话说。

  郗唐见他如此,方才笑道:“你的箭法是有多差?”

  “也没有多差,就是时常不小心一箭射到貂大人身上……”公子开方道。

  郗唐笑得有些勉强,“国君和貂居然忍你到现在,看来你人缘是真不错。”

  公子开方瞅准机会道:“拜托你了郗唐,陪我去郊外练练射箭,就当去踏青了。”

  “也罢,我很久没碰过弓箭了,去玩玩也好。”郗唐一口答应下来,公子开方一高兴,抚摸着黑兔的手一时重了些,黑兔一个机灵跳起来,对准他的手指就咬了一口。

  郗唐愣住,公子开方忍下把兔子扔出去的冲动,抬起手看了看,咬得还挺狠,已经见血了。

  “这兔子可真凶。”他有些泄气,叫下人端来清水洗了伤口,随便拿绷带包一下了事,而后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案上,再不敢碰那兔子。黑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趴在他腿上睡的正香。

  公子开方见状气道:“死兔子,下回让易牙把你做成兔子羹,看你还咬我。”

  郗唐笑笑,易牙的名字对齐国人而言并不陌生,临淄宫城里手艺最好的厨师,烹调出的菜肴都是世间罕有的美味,国君喜爱美食,颇为看重易牙。据说国君喜爱乳猪的肉质鲜嫩,易牙便将自己刚出生的幼子烹成肉羹献给国君,此事让国君恶心了好一阵子,易牙也一度失宠,不过他做饭的手艺无人能及,国君自觉身边不能缺了他,没过多久就召他回来了。

  在管仲等人发迹之前,易牙似乎还与鲍叔牙一起开过饭馆挣钱,也不知是真是假。

  “易牙做饭真有那么好吃么?”郗唐问道。

  公子开方想了想,道:“我在宫城和主公一起用膳,吃的东西基本都是他做的,手艺确实不错,但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神。主公大概是吃惯了,所以有些离不开他吧。你要是想尝尝,我下次就带些他做的点心回来。”

  郗唐点点头,又听公子开方说道:“不过他除了做饭好吃,就没什么其他优点了。在宫城里面混得很差,一来,前几年他把自己亲儿子做成肉羹的事实在恶心人,二来他为人确实阴刻了些,我看着不怎么好相处。”

  “那倒也未必。”郗唐忽然道。

  公子开方愣了愣,抬头道:“什么?”

  郗唐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后改口道:“你说的也没错,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公子开方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了一下,只好点点头。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凝视着朦胧的雨景,片刻后回过头来道:“郗唐,我看你心情总不那么好,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郗唐怔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每天过得都差不多,没什么新鲜吧。”

  “真的么?”公子开方狐疑地看着她,“也罢,以后有什么趣事我都叫上你。”

  郗唐笑了笑,促狭道:“不必,你就够有趣的了。”

  公子开方被这话惊了一跳,看她半晌,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郗唐不愿养那兔子,公子开方又不舍得送回去,只好留在自己院子里,交给下人照顾,到头来这小东西倒像是他带回来给自己玩的。

  天气渐渐转凉,秋猎的日子也近了,这几日公子开方没有再去宫城,而是带着郗唐到近郊的小山里练练箭法,顺便打些野味。不过开方府里可没有配备战车,山路也不适于行车,他只得坐马车行来后将车驾留在山外,带上几个人进山随便逛逛,不会走得太深,通常午后进山,傍晚就回来了。

  公子开方一向养尊处优,徒步爬山这种事对他而言实在累了些,才三天就有些坚持不住,他毕竟只是借口练箭出来玩玩,因此打算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了,郗唐倒是无所谓,一切随他意思。

  “嘘,那是……”一行人正在山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公子开方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密林中,众人看去,只见一只小鹿正背对着他们低头吃草,还未发觉身后的危机正悄悄降临。

  “郗唐,交给你了。”公子开方悄声道,以他的箭法,在箭场里射射靶子也就罢了,要是打猎也指望他,倒真是造福了这一山的动物。

  郗唐从背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缓缓拉开公子开方特意为她准备的小巧犀角弓,瞄准了林间野鹿。开方盯着前方的小鹿,似乎有些紧张,那小鹿好像直觉到什么似得,微微回头,黑色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忽然间转头就跑。

  “跑了!”有下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公子开方不由得转头去看郗唐,只见郗唐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没有丝毫温度,下一瞬弓弦轻放,羽箭飞射而出,正中野鹿后腿,野鹿哀鸣一声扑倒在地。

  身后的几个下人欢呼一声,纷纷上去补刀放血,将鹿尸捆在带来的马匹背上。他们折腾的时候,公子开方却兀自愣在原地,握着长弓的手有些紧。

  郗唐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往前去了。

  这一天的射猎也很快结束,傍晚时分,一行人往山下走去,下山的路曲折蜿蜒,几个下人拉着马匹和猎物走在前面,公子开方和郗唐跟在后面,不知不觉就拉开了一段距离,渐渐看不到前面的人了,郗唐刚想说我们走快一点,公子开方却忽然停下脚步。

  郗唐一怔,回头道:“怎么了?”

  公子开方略一犹豫,开口道:“郗唐,你刚才……”

  夕阳照射在林间,树影细碎斑驳,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沙沙风声,公子开方刚吐出这几个字,还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却见郗唐的脸色似乎微微变了变。

  周围的密林之中,隐约传来不和谐的动静,此时连公子开方也听得到了。

  “什么人?”公子开方手抚上腰间佩剑,沉声问道。

  林间红叶尚未落尽,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直到那些人拨开重重枝叶现身于小径四周,公子开方才发觉自己和郗唐已经被包围其中,他匆忙看了一圈,似乎只有四个人。

  公子开方的第一反应是,莫非这些又是在卫国暗杀他的那批人?可是想想也不对,他都已经躲到齐国三年,成天不务正业,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卫国的幕后早就没理由杀他了。

  “开方,小心身后。”郗唐转身看着山路上方,轻声道。

  公子开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背对着霞光,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

  这个人显然比周围的四个都更加危险,公子开方微微蹙眉,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把郗唐护在身后。

  白衣少年似乎有些意外,笑了笑,道:“开方公子,我们是为了这个小妹妹而来,并不想伤了你,还请你退后。”

  果然不是找他的,公子开方弄清楚这一点,却并没有感觉到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少年,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只是想弄清楚她的身份。”白衣少年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说,“这样一个古怪的小妹妹,来临淄是为了什么目的?”

  公子开方嗤笑一声,道:“阁下说笑了,她只不过是我照顾的孩子而已。”

  白衣少年眨眨眼,微笑道:“开方公子莫非知道些什么?关于她在秦国的那些事迹……”

  “秦国?”公子开方蹙眉,他倒是不知道郗唐还去过秦国。

  “秦国地处西戎偏远之地,开方公子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的。”白衣少年笑道,“这位郗唐小妹妹,在秦国可是杀人无数呢,据说用的武器也很奇特,因此获得了一个很不错的称号,秦国人都叫她什么来着……”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公子开方瞪着他,正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身后的郗唐却开口了:“红镰的死神?”

  “你知道的啊。”白衣少年嘿嘿一笑。

  “当然。”郗唐也笑了,“你想看看那把镰刀是什么样子么?”

  “那还是免了。”少年似乎吓了一跳,摆手道:“我只是替我家大人来问问,你来临淄到底是做什么的,该不会是来杀人的吧?要是那样,我家大人会相当头疼的。”

  “我不是来杀人的。”郗唐道,“除非有人惹到我,不然我绝不会动手。”

  “啊哈哈,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没有不识相到和死神一战的地步。”白衣少年干笑了几声,“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过过招……二位,打扰了,不好意思,我这就消失。”

  “等等!”公子开方出声叫住他。

  “啊呀,还有什么事么?开方公子?”少年回头。

  “你家大人是谁?”公子开方问道。

  “无可奉告。”少年摊了摊手。

  公子开方咧嘴一笑,微怒道:“该不会是管仲吧?”

  听了这话,白衣少年愣住了,就连郗唐也怔了怔。

  “在临淄,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也只有他了。”公子开方冷笑一声,“据说他身边一直有暗卫保护,难道你们就是他手下的暗卫不成?”

  白衣少年呆呆看着公子开方,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道:“开方公子……当真聪明。”

  公子开方气道:“回去告诉他,郗唐的事用不着他管,他要是再敢乱来,我保证把他打一顿。”

  “这可不行。”少年苦笑,“开方公子息怒,我会转告我家大人的。”

  “我回去再收拾他。”公子开方没好气地道。

  白衣少年有些尴尬,作了一揖后很快告退,包围他们的四人也随之散入密林,周围山林瞬息之间又没了动静,只余风声,夕阳落入山后,天色更暗了些。

  公子开方表情有些阴郁,吸了口气调整了下情绪,才转身去看郗唐。

  郗唐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刚才的反应有些意外,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郗唐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方才要问什么来着?”

  公子开方想起之前自己要问的话,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天要黑了,我们快下山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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