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许轩哲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板起面孔，不疾不徐的喝道：“出来！”</p>
不一会儿，只见一颗扎着蝴蝶结的小脑袋从书架的侧面，小心翼翼的探出来，乌溜溜的黑眼珠，盯紧苏琅，好奇的转了好几圈。</p>
“你……你是谁呀？”看到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苏琅顿时松了口气。</p>
“我叫唐唐！”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让苏琅一眼就喜欢上了她。</p>
苏琅注意到，她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病号服，赶情她也是这家医院里的病人。</p>
“你怎么躲在这儿？”许轩哲唬着脸问，“不睡午觉，又偷偷从病房里溜出来。”</p>
“怎么，你认识她吗？”苏琅困惑的目光，在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之间来回巡逡。</p>
见唐唐委屈的瘪了瘪嘴儿，看上去就像要被许轩哲吓哭了。</p>
“许轩哲，你怎么这么凶呀！她还是个孩子呢？”苏琅不满的睨他一眼，冲唐唐伸出一只手，温言软语的说，“来，别怕，过来阿姨这边。”</p>
唐唐终于从书架后走出来，可她没有走向苏琅。而是径直走到许轩哲面前，以一个极其自然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央求道，“许叔叔，我今天真的不想睡午觉。”</p>
“不行。”许轩哲带着绝对的权威说，“现在，马上乖乖回到你的床上，闭紧眼睛躺好。”</p>
“不嘛！”唐唐撒娇似的扭了扭身体，人小鬼大的控诉道：“本来，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偏偏你们俩来了，还叽哩呱啦的说个不停，害得我都不能静静的看书。”</p>
“所以，你就放了个屁向我们抗议？”许轩哲伸出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尖。</p>
“嗯。”唐唐供认不讳，“我已经很努力的夹紧屁股，想忍来着。可最后怎么也没忍住！”</p>
她一边说，还一边形象的捂住自己的小屁股，那五官故意皱在一起的痛苦模样，把许轩哲和苏琅都禁不住逗乐了。</p>
苏琅直勾勾的看着许轩哲，犹如今天才认识他一般。看着他嘴角扬起的会心的微笑，看着他表面上严肃刻板，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宠溺。</p>
苏琅陡然发现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p>
这小丫头其实根本就不怕许轩哲，对他还有着很强的依赖感。</p>
至于许轩哲，虽然不知道他和唐唐，有着怎样特殊的关系！</p>
但苏琅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很难相信像许轩哲这样高不可攀，目空一切的男人，怎么会和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打成一片。</p>
看着他俊逸、安详的面孔，苏琅心里不由默默的感慨：这男人……将来肯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p>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呼声，“唐唐，你在这儿吗？”</p>
“是妈妈！”唐唐做贼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很显然，她害怕被责罚，所以不敢答应。</p>
许轩哲哭笑不得的朝她努了努嘴，“如果你敢自己走出去，我就帮你说，是我带你来这儿的。”</p>
“真的！”唐唐立刻兴奋的跳起来，一边朝门口奔去，一边大声叫着，“妈妈，我在这儿！”</p>
许轩哲和苏琅都站起来，跟着她一起从书架后走出去，看到她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鹿，一头扎进对面女人的怀里。</p>
唐唐母亲是个盘着发髻，端庄高贵的女人。眉宇间和唐唐十分相似，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贵妇。</p>
她一把抱起女儿问：“你不睡午觉，在这儿干什么？”</p>
“是许叔叔非要带我来这里，让我看他和漂亮阿姨谈恋爱，玩亲亲的。”唐唐咬着母亲的耳朵，煞有介事的说。</p>
这……这孩子，真是伶牙俐齿，精灵古怪！苏琅的脸，不由火烧云一般，红得快要滴血。</p>
唐唐母亲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男女，冲许轩哲诚心诚意地一笑，“真不好意思，许先生，唐唐又调皮捣蛋，给你添麻烦了。”</p>
“没事！”许轩哲轻描淡写，没有戳穿唐唐的谎言。</p>
看着唐唐母女俩挥手道别，转身离去，苏琅把视线拉回来，吞吞吐吐地问，“她……是你朋友啊？”</p>
“是啊！”许轩哲挂着淡淡的微笑，答得倒挺干脆。</p>
苏琅有点吃惊！</p>
因为，除了沛煜，她还从来没见过，许轩哲对哪个女人如此和颜悦色。况且，一个大男人愿意帮一个年轻母亲带孩子，可能还不止一次……</p>
再加上两人相似的年纪，相似的身份背景，不知为什么，苏琅没来由的想起周助理提到的，那个曾被许轩哲以命相救的女人。</p>
“那……那她姓什么？”苏琅忐忑不安的问。</p>
“不知道。”许轩哲这一次回答的更干脆。</p>
苏琅瞠目结舌。他刚才不是亲口承认，这女人是他的朋友吗？</p>
许轩哲看着她，理所当然的答：“我只听到医生、护士都叫她唐唐，至于她父母姓什么，我不认识，也不了解。”</p>
呃？！苏琅扯了下发僵的嘴角，这才明白，赶情他指的朋友是唐唐，而不是自己口中的唐唐母亲。</p>
苏琅不由奇怪：“许轩哲，既然你不认识唐唐父母，又怎么会单独认识唐唐的呢？难道，你是这家医院的常客，经常在这儿出入？”</p>
许轩哲脸色一变，就像被这个问题难住，冷觑了苏琅一眼，转身回到书架后。</p>
“那你能告诉我，唐唐到底得了什么病吗？”苏琅追上去，不甘心的又问。</p>
许轩哲还是置若罔闻，抓起自己掉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漫不经心的拂了拂。</p>
“许轩哲，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你也不知道？可我看，你和唐唐不是很熟吗！”苏琅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p>
“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许轩哲爱理不理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低头看了眼表，“时间不早，我送你回病房，我也该走了。”</p>
他的这个动作，正好让他手背上的伤疤，一清二楚的映入苏琅的眼帘。</p>
这伤疤，夹裹着对唐唐的疑问，让苏琅觉得，这个前一刻还把自己爱不释手拥在怀里的男人，浑身上下都贴满了“秘密”的标签。</p>
“许……许轩哲。”苏琅情不自禁的抬起手。</p>
当她略微发凉的指尖，抚过许轩哲的手背，抚过那道怵人的伤疤时，许轩哲的心头微微一颤。</p>
“什么。”他轻喏一声，似乎预感到苏琅接下来会说什么。</p>
但苏琅却在一瞬间默了。</p>
她能说什么呢？</p>
她能直截了当的问许轩哲，这伤是怎么弄的？是为了救某个深爱他，或被他深爱的女子吗？</p>
那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p>
尤其，那女人如今是活着，还是已经不在人世。这些，他许轩哲都能挖心掏肺的告诉自己吗？</p>
而且，苏琅还想知道，这男人的玩世不恭，冷漠无情，究竟是为爱所伤，而是因为他曾爱得太深，无法自拔？</p>
“怎么又不说了？”许轩哲不解。</p>
苏琅盯着他绷紧的脸庞，悲哀的一扯嘴角。</p>
一个连唐唐的小秘密，都不愿与她分享的男人，又岂会把内心掩藏的最深的故事，拿出来，交给她呢？</p>
她把许轩哲的手翻过来，看到了自己在酒店包房里，用餐刀给他留下的伤。她情不自禁止的用指尖沿着细细的伤疤游走，诚如许轩哲自己所说，一点小伤而已。一旦伤愈脱痂，大概也疤痕都不会留下吧！</p>
所以，比起他手背上的旧疤，这点伤，的确只如小巫见大巫！</p>
这也分别代表了自己，和那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吗？</p>
苏琅突然想起，父亲先前对自己苦口婆心的那番话：你以为那男人昨天救了你，就是喜欢你吗……有你姐姐做前车之鉴，你怎么还能这么糊涂呢？</p>
是啊！自失明后，几乎尝遍世间冷暖的她，怎么还能这么单纯幼稚呢？</p>
她应该清楚，自己即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p>
除了一对寒酸的父母，和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她什么都没有。</p>
比起无论模样身材，都出类拨萃的姐姐，孱弱纤巧的她更是相形见拙。</p>
从头到脚，她凭哪一点能吸引眼前的男人？又凭哪一点，能要求眼前的男人对她付出百分百的真心和感情。</p>
这个时候的苏琅，才切身体会到，姐姐当初在面对许轩哲这样的天之骄子时，内心充斥的卑微与无奈。</p>
“许轩哲，你……”苏琅嗫嚅，“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p>
发现她的指尖从自己的手心里滑下，而且，丝毫也没表现出对旧伤的兴趣，许轩哲居然有点小小的失落。</p>
苏琅仰起头，郑重其事的又问，“许轩哲，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会比对我姐姐要好！毕竟四年前，你我只见过一面不是吗？”</p>
她不等许轩哲回答，接着又说，“还有，你为什么不想我嫁给程宇棠？既然你不希望我嫁给他，那么，在酒店天台的时候，你为什么又隐忍不语，不把我四年前挺着大肚子的事情捅出来。”</p>
看得出来，这些问题，她埋在心里有一段时间了，“当然，我最想不通的是，既然你明知我没有结过婚，为什么又从来不问我，四年前，我去到景世时，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p>
许轩哲两眼一亮：这女人是灵光一闪，还是一直这么的敏锐和聪慧？</p>
她的问题，的确是一对正常恋人间，迫切需要了解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悉知一切。</p>
反观他的一语不发，苏琅苦苦一笑，走到靠近窗台的地方，郁郁寡欢的望着楼外的草坪花台，问，“许轩哲，是你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还是……”</p>
苏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犹如一个准备走进考场的学生：“还是你许轩哲觉得没有必要，也漠不关心。因为，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与你并不重要。你只想从我身上寻求一份新的……感情，或者说是刺激！就像当初仓促和我姐姐订婚一样！”</p>
许轩哲顿时反应过来，这女人向自己提出那么多的问题，不是在怀疑他，更不是等着他来解答的。而是误以为……</p>
他唇角一勾，略带讥讽的说：“怎么，苏小姐，你觉得我没有花费时间和精力，追问和了解你的过去，就是在玩弄你，玩弄你的感情吗？”</p>
苏琅没料到，他竟会这么直白，整个人错愕的僵在原地，没有回头，更没有搭腔。</p>
“这是你那个愚蠢的父亲的想法，还是你自己的想法？”许轩哲咄咄逼人的朝前迈了一步。</p>
“不！你错了……”苏琅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怼，懊恼的摇了摇头。</p>
当她再度回过头来，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不是委屈，也没有怨恨，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许轩哲，你刚才说起我在国外上大学，念名校，这是我姐姐告诉你的，是吗？”</p>
许轩哲倏然一愣，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说漏了嘴。</p>
苏琅浑然不觉，接着又说：“可我姐姐一定没有告诉你，我是怎样去的国外，又是怎么上的名校。我那令她蒙羞的经历，我一塌糊涂的过去，以及我难以启齿的二十岁……”</p>
许轩哲望着稍显激动，语无伦次的她，不知道她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p>
“许轩哲，也许你无法理解，一双眼睛，一丝光明对一个盲人的重要性。那几乎就等同与希望和生命。所以……四年前，也就是我二十岁不到的那一年，我犯下了我人生中最愚蠢的一次错误。”苏琅把自己的下唇，咬得失血发白。</p>
由此可见，她的内心，究竟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一番斗争。</p>
“你一定不会相信，就在那次在景世大厦遇到你不久前，我把自己明码标价的给卖了。”苏琅盯着地板间的接缝说：“对方是个老得可以做我父亲的男人。我当时肚子里怀的，正是对方的孩子。”</p>
许轩哲听到这句，不由恼火的皱了皱眉，可他抿紧了双唇，没有插嘴。</p>
苏琅依旧盯着地板的接缝，目不转睛。</p>
与其说，她是不敢看许轩哲，不如说，她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和背景。我只知道，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几个月。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甚至不得不抛弃身为女人最基本的矜持和羞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人鱼肉……”</p>
看着她的泪水潸然而下，许轩哲突然有种想阻止她说下去的欲望。</p>
然……</p>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阻止苏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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