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可没想要对付这个苏琅。”许正智吸干最后一口烟，也用力摁熄了烟头，“要是一对因为失去女儿悲痛欲绝的父母，头脑一热，做出点类似自杀的傻事，相信没人会怀疑的吧！”</p>
许沛烨心头一跳。</p>
想着头发已半白，神情憔悴的苏父苏母，他依违不决的站起来，跟着父亲一起走出了起居室。</p>
“爸，要不，让我再去苏琅面前试试吧！”他内心的良知虽然势弱，但终究没有完全泯灭。</p>
许正智站下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正想开口教训两句。</p>
一个女人兴冲冲的声音插了进来，“爸，哥，你们俩怎么躲在这里？大家都已经聚在餐厅里，就等着你们俩了？”</p>
是上楼来叫他们吃饭的沛煜！</p>
父子二人的脸色同时一变，但许正智很快恢复镇定，冲着女儿和蔼一笑，表示这就赶紧下去。</p>
沛煜跟在兄长身后，一边下楼，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嗳，哥，我听你刚才说要去找苏琅，你找苏琅干什么？”</p>
沛烨一愣，没想到疏忽大意，竟被她听到了一句。</p>
但不用他绞尽脑汁的圆谎。许正智猛然回过头，不由分说的瞪了女儿一眼，“是你听错了！”</p>
这阴鸷的一眼，这森冷的语气，比任何一句叫人闭嘴的话，都要管用！</p>
沛煜马上在楼梯上站定，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她握紧楼梯扶手的两只手，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捏得指节泛白……</p>
安申医院的VIP病房。</p>
傍晚时分。</p>
雨，依旧连绵不绝，带着沙沙的声音，仿佛越过窗纱，敲打着病房里的每一个角落。</p>
如果说一个人的内心，一天之内可以经历几次起伏。</p>
苏琅的答案，肯定是无数次。</p>
十分钟——这是下午许轩哲在挂断电话前，丢给她的一个新承诺。</p>
但是，当十分钟似飞梭而去，当苏琅在病房里正襟危坐，带着几分期盼，几分揣测，准备好迎接他许轩哲时，临时又收到一条他的加急短信：有事，晚点来。</p>
一二三四五，对，不多不少就区区的五个字，便把苏琅满心的期待，干净利索的打了个包，给无情的抛进了深渊。</p>
“难道多说一个字会死吗？”苏琅陡然想起，多年前，头一次坐在景世时，杨秘书对许轩哲顺嘴丢出的一句牢骚。</p>
对，这男人，比吝啬时间，还要吝惜言辞。</p>
不过，也许她应该颁一个进步奖给许轩哲。</p>
至少，这男人愿意发条短信告诉她，不必再浪费时间，眼巴巴的等他。</p>
不满滋生怀疑，怀疑又会滚雪球似的，演变成一场无休无止，令人寒心的误会。</p>
面对护工抬来的琳琅满目的饭菜，苏琅味同嚼蜡，胡乱吃了两口，便恹恹的放下碗筷。</p>
饿与饱，永远只和人的心情有关，与生理和感官无关。</p>
她懒洋洋的靠在病床前，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点开电子邮箱，看到有封特别正式，用中英文撰写的邮件：</p>
亲爱的苏小姐：</p>
您的个人资料我们已收到。经过认真的查阅和仔细的比较，对于您谋求的私教一职，我们有充分的意向，望与您亲自面谈……</p>
苏琅在看到这一句时，心里面已经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这肯定是在枯燥乏味的一天后，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p>
几天前，她按照记下的号码，拨通了那个聘请私教的电话，然后按照对方的要求，把自己的资料投递过去，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有了回复。</p>
苏琅扫了眼对方通知的时间和地点，正寻思着，要如何甩掉护工和保镖，一个人前去面试时，一个身穿白褂，面戴口罩的护士，推着药品车不紧不慢的走进来……</p>
药品车的金属轮子在地毯上滚动时，发出一阵咔嗒咔嗒，特别沉闷诡异的声响。</p>
苏琅顿时回过神，从靠近的女护士身上，率先嗅到一股幽雅清远的花香。</p>
“丁香花！”她脱口而出，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对方。</p>
护士稍加一愣，没有搭腔，只是冷冷的扫了她一眼。</p>
苏琅笑着解释：“是我姐姐。我姐姐生前也特别喜欢这种味道的香水。”</p>
女护士还是没有说话，有条不紊的继续手头上的工作。仅管，她的大半张脸都被挡在口罩下，让人看不到她具体的表情。</p>
但她柳叶弯眉，两只眼睛顾盼生辉，如寒潭静月，透着入夜般的沉寂与神秘，令人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和她保持距离的敬畏心。</p>
苏琅想，那藏在口罩下的，肯定也是张美丽动人的面孔。</p>
“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苏琅直来直去的问。</p>
“新来的。”护士从口罩后传来的声音，瓮里瓮气的，毫无感情可言。</p>
见对方不是来分发药品，而是从小车上拿起一只注射器，撕掉了外包装，于是，苏琅好奇的问，“又要打什么针？昨天医生不是说过，不用再打抗生素了吗？”</p>
“最后一针。”护士生硬的回道。</p>
苏琅也没怀疑，老老实实的捋起衣袖，做好了挨针眼的准备：“那我能请问一下，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p>
“不知道，你自己问医生！”护士用注射器从药瓶里抽取药水的手法，明显有点生疏。</p>
可惜，苏琅没有注意到。</p>
坐在远端沙发上，翻看杂志的护工大婶，也心不在焉的没有察觉。</p>
当护士捏着注射器，颤颤巍巍的靠近她时，苏琅像想起什么似的，猝不及防的直起身体又问，“对了。请问你认识，这医院里有个叫唐唐的小女孩吗？”</p>
她这个莽撞的动作，差点让对方的注射器，一头扎在她的大腿上。</p>
幸好，女护士条件反射似的一挥胳膊，躲开了。但注射器却从她手里甩出去，掉在了地毯上。</p>
这意味着，她势必得把刚才的工作，再重头做一遍。</p>
所以，她心有余悸地瞪了苏琅一眼。</p>
苏琅顿时感觉，脸上仿佛被犀利的刀片刮过一般。</p>
“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她惭愧的笑了笑。</p>
可苏琅的笑脸，没有换来对方的谅解，反而赚到一个更加冷漠的大白眼。</p>
这眼神好奇怪，不是埋怨，也不是单纯的懊恼，只是一种发自内心，深恶痛绝的愤恨，和苏琅记忆里某个人的眼神特别特别的相似。</p>
就像是……</p>
苏琅冥思苦想，猛然打了个激灵，是母亲，对！就是母亲，从小到大，母亲每次生气看着她时，总是用这种能深深刺痛她心灵的眼神！</p>
趁着对方重新挑拣注射器，在药盒里寻找针水的空当。苏琅抬起头，想把女护士再度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p>
除去先前已经认同的美瞳娇眉，苏琅发现她身材高挑，丰满合度，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卓尔不群的矜贵与优雅。</p>
在她侧过头去时，苏琅看到她脸颊靠近鬓角，没有被口罩遮挡住的皮肤上，有点异样。类似腮红，又比腮红的颜色要暗，要深，活像是一段刚刚脱痂后的伤疤尾端。</p>
苏琅为自己不着边际的臆想感到可笑。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女人，脸上怎么会有明显的伤疤呢！</p>
她旧话重提道，“对了，护士，我刚刚提到的唐唐，请问你认识吗？”</p>
“不认识。”女护士爱理不理。</p>
“奇怪。”苏琅咬着下唇，百思不得其解，“前两天，我问另一位护士，她也说不认识，没听说过。可一个连医生护士都不认识的孩子，许轩哲又是怎么认识的呢？”</p>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女护士两手一颤，差一点让注射器，再次从自己的手里滑下去，但她马上恢复常态，若无其事的举着注射器，朝苏琅走去……</p>
这时，门外传来了几个男人激烈的争执声：</p>
“对不起，先生，你不能进去。”这个死气沉沉的男声，正是许家的保镖之一。</p>
“我是来看苏琅的。你们又是谁？”这个富有磁性，充满质疑的声音是……</p>
“宇棠！”苏琅喜不自禁，朝护士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你再等我一下啊。”</p>
说着，她走下床，赤着脚，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径直朝病房门口奔去。</p>
等她兴冲冲的拉开房门，看到被两个保镖挡在门外的男人，果然是手捧鲜花，气定神闲的程宇棠，“宇棠，你怎么会来的？我还以为……”</p>
“以为什么？”见她神清气爽，尤其是额头上的伤口接近痊愈，程宇棠也显得特别高兴。他胸无城府的问：“以为我为那天在天台上的事生气了。故意躲着，不来医院看你吗？”</p>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琅愧疚的挠了挠后脑勺，“我只是觉得……那天把你拖下水，害你无缘无故的被你父母和妹妹误会，真的很抱歉。”</p>
“呵，”程宇棠苦苦一笑，带着多日来的沮丧和挫败，说，“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还不接我的电话，还特意把我的号码给拉黑了呢？”</p>
“啊？我……我没有呀！”苏琅瞠目结舌，如坠云里雾里。她何曾拉黑过程宇棠。应该说，她就不曾拉黑过任何人。即便是她放下狠话，要拉黑的许轩哲，最终也没有付诸行动。</p>
苏琅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不由恍然大悟。</p>
是许轩哲！</p>
那天，两人从停车场回到病房后，他曾第一时间拿起自己的手机，装模作样的舞弄过。他就是趁着那个时候，把程宇棠的号码干净利落的删掉，并顺手帮她设置了防火墙吧！</p>
害得她真的误以为，像程宇棠所说的那样，以为程宇棠决意和她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了。</p>
许轩哲，这男人不但态度专横，言行霸道，连占有欲都强大到令人发指。</p>
幸好，程宇棠就这个问题，也没纠缠，只是含情脉脉的把手里的香水百合，递到了苏琅的眼皮子底下，“你怎么样？最近好吗？身体好点了吗？”</p>
“这不早就没事了。”苏琅却之不恭的接过捧花，冲他大剌剌的耸了耸肩头，“进来再说吧！”</p>
程宇棠正要迈前一步，那两个负手而立，像大黑铁塔似的保镖，伸手拦下他。</p>
“对不起，苏小姐。许先生吩咐过，除了医护人员和你的父母，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这间病房。”保镖忠心耿耿，显然把许轩哲的命令铭刻于心。</p>
但这几句话，对于苏琅来说，只如火上浇油。</p>
她内心对许轩哲囤积的怨气，此时接近无限膨胀，只差一点，一个火星就有可能引燃爆炸。</p>
她揣着手，微睨着保镖，“那么，烦请你现在就把我的话，转达给你们的许监狱长，这里是病房，不是囚房，我是病人，不是他的犯人！”</p>
她毅然决然的说完，扯住程宇棠的手袖，把他固执己见的拉进病房。</p>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拗不过她，只得给程宇棠放了行。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放松了对程宇棠的警惕。</p>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迅速达成共识，开着病房的门，以便他们能没有障碍的监视程宇棠的一举一动。</p>
护工大婶也连忙把沙发给程宇棠腾出来，端茶倒水，忙乎了一阵。</p>
“我给伯父打了好几个电话，可他都不肯透露你的下落。”程宇棠一边坐下，一边无可奈何的一笑说，“看起来，天台上的一顿饭，弄巧成拙，让我在伯父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p>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爸对你，对试图逼婚这件事也一直觉得心里有愧。”苏琅把手里的香百合，小心翼翼的插在窗台上的一只水晶花瓶里。</p>
那个年轻的女护士还站在床前，把背部绷得笔直。她即没有催促苏琅，也没有像常人一样的扭过头，好奇的打量程宇棠。</p>
等苏琅回到病床前坐下。她才不耐烦的弹了弹针管，示意苏琅赶紧做准备。</p>
苏琅冲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边重新卷起衣袖，把赤裸的胳膊交给她，一边转向沙发上的程宇棠说，“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家医院的？”</p>
话音未落，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冷气。因为护士正用沾着酒精的棉签，往她的胳膊上抹。</p>
正好，程宇棠捧着护工递来的热茶，也不想告诉她，是许沛煜偷偷把消息放给自己的。</p>
他的视线，落在苏琅那截白里透红，粉色莲藕般的胳膊上，但见女护士用沾着碘酒的棉签，又在同一位置抹了抹，尔后，举起针管就要用力往下扎，程宇棠脸色一变，不由分说的跳起来，“等等！”</p>
他丢开茶杯，一个箭步，杀到苏琅和女护士的面前。</p>
女护士被吓得浑身一抖，不但松开了苏琅的胳膊，连同捏着注射器的手，也一并缩了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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