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笙
江烟儿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和笙,他特地换了身新衣裳。
彩布贵,和笙只买得起白布。但即使是如此不出彩的粗布,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好看。
江烟儿笑盈盈地说道:“我很喜欢!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花,我真的很开心!”
两人还是跑去了那个小酒楼吃菜,但江烟儿却感到和笙心中像是有事,便追问了起来。
和笙也没打算瞒她,便道,他过去从未见过他亲爹,但前些日子,他撞见一个男人,看那打扮似是一个外地商人,他正和他娘说着话。
那个男人似是对娘亲很愧疚,他只看见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娘亲便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以为那是爹回来了,我心中又怕又喜,但傍晚仍是只有娘一人回来。”
“你没有问你娘吗?”
“我问了,我娘似是不想和我提起。她很伤心,只说我有爹,但是他如今有点苦衷,不能和我们相认。”
“不过像你这种不裹小脚的女子现在很少见啊。”
“我才不裹呢,我娘也心疼我怕我疼,便允了我。”
两人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嬉笑如常。
和笙说,他的志向是考上状元,为国出力。他不想让穷苦的百姓再愁没饭吃,不想让母亲再那么劳累,不想什么事都照着他人的意做。
他想有能力去对自己爱的人负责。
江烟儿看着他,目光闪烁。
她无法否认,她很仰慕他。虽然他只是个穷酸的书生,但是他有着常人不一样的胸怀和抱负。
她无聊的时候,他会吟些有意思的诗来逗她乐。
逢天落雨时,他会脱下他的外衫罩在他头上。
她闯了祸时,也是他替她善后,尽管他手头也不宽裕。
“和笙,你不能休学。”江烟儿总这样告诉他,“你的才气,那是可以当御史大夫的。”
和笙总笑她太抬举自己。
但江烟儿相信,他真的可以。
日复一日,江烟儿的爱慕堆得越来越满,满到快要泛滥出来。
纸终究包不住火,江烟儿偷跑出去见和笙的事终于被江父发现了。
那一天大清早,江烟儿便着上最喜爱的绛紫色罗纱长裙,轻扫蛾眉,略施粉黛。
江烟儿从她的小匣子里翻出了一个团扇,是她先前浪费了好多麦草才做好的。
虽然有点粗糙,但是远看还是挺不错的。江烟儿将自己的容貌用彩丝绣于扇芯,又用紫色丝线绣上了几朵娇嫩欲滴的洋水仙。
这是江烟儿做给和笙的。
她对着微黄的铜镜照了了又照,笑了又笑,一双美眸微转,便抓人挠心。
“阿鸠,我今天这样好看吗?”
被唤作阿鸠的丫鬟应了一声,便问道:“姑娘是要去见和公子吗?”
江烟儿羞红了脸,忙让她打住。
确定没有不妥的地方,她带着扇子像以前一样翻出了后院。
但她不知道,这次嬢嬢察觉到她溜走了,便告诉了江老爷。江父面色极差,带着下人便出了门。
大街上衣着鲜明的少女雀跃地往宁霜湖奔去,那白衣少年就静静地站在树下,有风吹过,带了一缕柳絮在他头上。他轻轻一拨,柳絮就飞跑了。
他笑着望见江烟儿从南边的小道跑过来,衣裙翻飞像只紫红色的蝴蝶。
蝴蝶飞到他面前,轻轻一跃,少年伸手一接,蝴蝶便落入了怀中。
“多大人了,大街上呢。”和笙笑骂道,小心地把她放到地上。
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轻盈地转了个圈,然后期待地看着和笙:“和笙,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和笙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特别好看。”
江烟儿羞红了脸,将手中的团扇递了上去。
和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做的?”
江烟儿点头,向他伸了伸手指头。和笙看到原本白嫩的手,多了好多伤痕。
“女孩子的手要当心,你这样,小心日后被丈夫嫌弃。”
但江烟儿并不在意,嬉笑道:“给你做的,喜欢吗?”
“自然喜欢。”
“喜欢就好。”女孩笑得特别开心,和笙看着她,眼中的净是宠溺。
“走,我带你吃李大嫂家的糕饼去。”
和笙刚拉着江烟儿想走,却被人拦了住。江烟儿顺着那只大手看去,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眼神开始躲闪。
和笙感到她的手在颤抖,看了眼来人,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害怕,便往前挡了挡,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话还没说完,那人身后就有人打断了他:“烟儿,你偷跑出来,就是因为这个臭小子?”
和笙微微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江烟儿,只见她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人。
少女是如此的扎眼,阳光下她缩在那白衣少年身后,被几个魁梧的下人拦住。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街坊邻居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儿周围就围了一圈人。
只见那漂亮姑娘被一个中年男子拉了过去,她似乎还想反抗,却被后面的一个男子喝住。
只见那个男人服紫绯佩金鱼,一手背在身后。光看这服饰,城里的人都认得,这是江大人。蔚州城这个小地方,还有哪个官有资格着章服呢?
“不像话!”江老爷动了怒,一股冷冽的气焰便压了下来,江烟儿瞬间不敢闹腾,但还是死死扒拉着柳树,不愿回去。
“江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还没闹够吗,好好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天天跑到街上抛头露面,你还想嫁人吗?还和这个穷小子到处鬼混,你是个什么身份,硬要折了自己的身份去和这些乞丐玩!”
和笙闻言,神色一凛,但又不好发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素问江大人家教严谨,管教家中小女也是应当的。我猜江小姐也是家中没有玩伴,才会偷跑出来玩的。但和某不认同江大人所言,胸怀大志之人,不论贫穷富贵,只要一心为报国,就不应该被侮辱。”
然而江父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看了眼他身上的粗布衣服,笑了笑:“小子,你真觉得,没有家室背景,你也能当官?你是不是把报效国家当做了小孩子过家家。我给你点钱,你买件新衣裳,回家孝敬孝敬母亲,往后别再和烟儿来往。”
和笙脸色一变,江烟儿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焦急。江烟儿眼看自己快要被拉走,一咬牙,突然发力,挣脱了下人的手,跑到了和笙身后。
江父大怒,江烟儿带着哭腔喊道:“爹!您不要再管我了,我也有思想,我也是个人!我想和和笙在一起,求您了。我是您的女儿啊,您为什么一直像关囚犯一样关着我?爹,您不要抓我回去好不好。”
周围细碎的声音越来越多,江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下人们赶忙赶走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江父手指着江烟儿,大骂不知羞耻,一个女儿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不害臊的话。说着就上去拉她,江烟儿死死抱住和笙不放,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别闹了!”
江烟儿心中一紧,望向和笙。只见他眉头紧缩,缓缓吐出一句话:“烟儿,你和你爹回去。”
江烟儿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和笙无奈的笑了笑:“乖,你爹说的没错,你是大家门户的小姐,这样抛头露面,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江烟儿鼻子一酸,呜咽着说:“那我就嫁给你!”
和笙眼中神色不明,半晌,见他摇了摇头。
江烟儿一下就呆住了,下一刻眼泪便如雨珠一般掉下来:“你说谎!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不……不……你,你都收了我的扇子!”泪水打湿了衣袖上的纺纱,显得颜色又深了一分。
和笙见她如此甚是心疼,想上前安抚,便让江父挡了去。
江父上前拉她:“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人吗!”
那天,江烟儿是被好几个人架着回来的,绛紫色的衣裙胡乱地舞动,她哭了一路,喊了一路。
只一天,这件事就传的整座城都知道了。也自那一天过后,江府的围墙做高了,江烟儿也被彻彻底底的关了禁闭。
过了几天,窗外突然飞来一只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江烟儿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封信,上面写道:“烟儿可安好?近日城中流言颇盛,不必往心里去。那日,我思虑家中贫困,日后不知能否自存,实不敢谓负责于你。烟儿家室显赫,日后定能寻得好人家,和笙无法相配。”
江烟儿扶了扶额头,下嘴唇咬得泛白。
如今有谁敢娶她,真是读书读傻了。
江烟儿定了定神,拿起笔颤颤悠悠地写下回信:“深居幽阁,日日思君。若能相见,此生愿与君相随。”
信送出去,江烟儿等了好几天,都没有回信。
江烟儿绣了一个香囊,添上深紫色的洋水仙花纹,用白线绣了和笙的名字,然后加了洋水仙的香料进去,天天捧在手里看着。
一个月过去了,那鸽子终于来了,江烟儿急忙打开来看,看到的却不是她想看到的内容。
和笙说他几日后要去皇城参加学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江烟儿急了,思虑了一会儿,便叫上阿鸠一起出去。然而一打开门,却看到嬢嬢守在门口。
“小姐,你要去哪啊?”
江烟儿笑了笑:“我去上茅房。”
江烟儿带着阿鸠向茅房走去,过了一个弯,便向后院跑去。后院的围墙砌的老高,江烟儿试了好多次都没爬上去。忽然,她听到嬢嬢的声音,她急忙拉着阿鸠躲到假山后面。
“小姐!”嬢嬢叫唤了几声,没见到人,嘀嘀咕咕道:“怎么又不见了。”
江烟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一看,又吓了不轻。
“江穗!你躲在这里吓死我了!”
江烟儿不敢大声说话,只得怒目瞪着躲在假山后偷闲读书的烧火小厮。
“三姑娘,你怎么又在躲柳姨?”
江穗的眼睛像狐狸,此刻他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江烟儿,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干草。
“姑娘不会连这墙都翻不过了吧。”
江穗总是一脸笑意,像是做什么都不会生气一般。
小时,江烟儿与他交好。江穗不知哪来的一身好功夫,让江烟儿瞧见了几次,便死缠烂打地要他教。江穗拗不过她,只得叮嘱她不得告诉管事的,他只想轻轻松松当个烧火的。
见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江烟儿有些气结,轻斥道:“江穗,你快想办法让我出去。要不然我就告诉管事……”
这招简直是屡试不爽,江穗耸了耸肩,拨了拨身后的干草。拨开一看,居然是个狗洞!
“哝,姑娘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
话还没说完,江烟儿便一头钻了出去。
江烟儿和阿鸠顺着小道跑到和笙家门口,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和笙看到站在门外的江烟儿二人,心中又惊又喜。
江烟儿一把抱住了他,鼻子一酸又想哭,和笙赶忙安慰,并把她拉到门内。
“烟儿,我后天就要出发去皇城了,要是考上了,兴许以后能做官。”
江烟儿瘪了瘪嘴:“那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不好说。”
江烟儿掏出怀里的香囊,递给他。
这次和笙没有接。
“我早就说过了,你出生名门江家,而我只是旁人叫不出姓名的穷书生,我如今无法为你负责。”
江烟儿拿着香囊的手僵在空中,后尴尬地收回去:“你不要找借口了。阿鸠,我们走。”随即转身走了。
和笙心中五味杂陈,追了几步,没敢追下去,只道:“烟儿,我不会失信。”
他的手紧紧捏在门上,最后还是一松,将它轻轻地关上了。
两日后,和笙便独自去了皇城。江烟儿被关在家里好几年,没有书信,只有江穗和阿鸠会和自己聊天儿。
后来,阿鸠也离开了江家,江烟儿对江穗说:“穗儿啊,你要是娶了妻,我可就真没人陪了。”
江穗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江烟儿,巧声道:“那为了姑娘,小的今后可不娶妻了。”
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直被关到死,谁知有一天父亲突然就告诉她,她要嫁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