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城
顾羽生有一周没和自己说过话了。
江烟儿坐在花坛边拿着书,视线却看着别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慈生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搭话。
“我知道你在那。”江烟儿没有回头,翻了一页纸。
慈生哈哈一笑,挠了挠头:“嫂嫂,要不你去和哥哥搭搭话?你们这样我很难做的。”
江烟儿合上书,摇摇头:“我不想去。”
慈生走上前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故作深沉道:“要不要,弟弟我来给你出出主意?”
江烟儿见他面露狡色,忙拒绝。慈生嘻嘻一笑,忙拉住她不让她走:“嫂嫂听我一言,慈生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
江烟儿微怒:“放开!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们在干什么。”
拉拉扯扯的俩人回头望去,看到刚回到家的顾羽生。顾羽生眯起眼睛,不知是喜是怒。
慈生连忙放开了江烟儿,走上前想和顾羽生解释,结果顾羽生见他走来,便回头离开了。
慈生为难地看着江烟儿:“他好像更生气了……”
江烟儿瞪他一眼,愤愤地转回身,便不理他了。
如今自己已是有夫之妇了,虽还未有夫妻之实,但这日子过得也不差。
和笙,在京城应该已经风生水起了吧,这么久没有音讯,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江烟儿边走边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顾羽生的书房前。
顾羽生每天回来都会在书房待上好久,要撑起整个顾家,他一定很累。
江烟儿叹了口气,不多加思虑,便把门推开了。只见顾羽生低头在桌案上算着账本,没有抬头,道:“如今你们胆子也大了,不敲门就进来。”
江烟儿低着头,走到他书桌旁,顾羽生余光瞥到那淡紫色的裙摆,笔下一顿,纸张上便留下了一滴墨。
“顾羽生。”江烟儿原本肚子里准备了无数道歉的说辞,看到顾羽生的脸突然就卡在嘴边说不出来。
多日的奔劳在他脸上添了几分疲惫,和第一次见到的他不一样,似是沧桑了。
顾羽生见江烟儿的神情变了又变,似是料到她来的目的了,叹了口气缓缓道:“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过来,想给我什么解释。慈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品性我都知道。”
江烟儿听着语气不对,拧着眉头反驳:“什么叫勉强自己。”心里骂道,我倒是想好好跟你过,怎么你又突然闹起脾气来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我不记得以前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你口中的喜欢是真是假我也无从得知。”江烟儿只手叉腰,缓缓踱步走到他跟前,“那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顾羽生愣住了,明显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抿了抿唇。他似乎确实,没有如此深刻地了解到她过。他对她的印象只止步于初见面的场景,百姓的道听途说,还有这些天的……
“你喜欢……玩儿?”
江烟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伸手便朝他的脑袋敲去。
“夫人别打了,打傻了就只能让慈生那小子养我们了。”顾羽生挨了个板栗,也不恼,眼中藏着笑意,正视她的眼睛道:“你确实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他以为她是阳光自信,骄傲但不娇气,温柔且被人们温柔而待的那种世家千金。
但是人们并没有温柔待她。
“失望了吗?”江烟儿笑问。
她是济世的仙子,却被凡人认作妖怪。顾羽生摇摇头,他记得她洒露的样子,妖精可没有那等风姿。
她垂下眼睑,心中似是有些失落。窗口吹来的风带着点青草味,江烟儿呆呆地看向窗外,阳光灿烂,但照不进屋子里来。
顾羽生直直地盯着她,噗嗤一笑:“过些天我要去皇城谈一桩生意,你和我一起去。”
江烟儿奇道:“你当真要带我出门!”
顾羽生不答,反而开始讲京城的花鸟市场,繁华的景荣大道,五层楼塔和飘香酒楼,街边小摊上的美味糖人和肉包,还有许多她没听过的小玩意儿。江烟儿听得眼睛一闪一闪的,频频点头。
顾羽生笑着,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什么都没见过,一下子就得被人骗走了。
六月的皇城光彩非凡,就连照下来的阳光都好似鎏着金。这里充斥着年轻书生的幻想,和达官显贵的纸醉金迷。总有人和这些份华丽,格格不入。
蛇纹柱,红木架,穿着白布长袍的男子将手中的笔停下,将纸折起来塞进信封。
“第七十封。”
和笙站在窗前喃喃,“三年了,你过得还好吗。”
江烟儿太过期待,三番五次地来问顾羽生何时出发,顾羽生就把行程提早了三天。
不过这几天江烟儿都黏在他身边,倒让他心情大好。
上了马车,江烟儿就止不住的兴奋。这回可是抱对大腿了,居然可以出蔚州城,这简直是她的毕生梦想。
江烟儿掀开帘子回头望去。
竹林道恰巧遮住了毒辣的太阳,洒下细碎的光,江烟儿看久了,感觉似乎有点不真切。离蔚州城已经很远了,往后看已经看不到了,那个似梦魇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腐蚀她身心的地方,终于看不见了。
顾羽生似是累坏了,见她打了鸡血似的,心里虽高兴,却也撑不住疲惫,坐着也睡着了。
江烟儿见他头歪着,怕他落枕,便想扶着他躺下。谁知顾羽生仍是不老实,大手一捞便将她锁在了怀里。
江烟儿微恼,便想推他,却听他闷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些天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但她睡觉很老实,顾羽生也是个君子,两人都没有亲密的举动。这相拥而睡,还是第一次。
江烟儿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浮躁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不知不觉竟也睡去了。
自己如今的模样,应该是和笙所乐意看到的吧。找一个门当户对,可以对自己负责一辈子的人长相厮守。
就是这个小屁孩吗。
比自己还小的男人。
一个二十岁的男子,却整天摆出三十岁的模样。正是少年,却做了家中的顶梁柱。
马车走走停停过了三天,终于是看到皇城了。江烟儿探出脑袋,看到不远处就是城门。车夫伯伯呵呵一笑,嘱咐她过会儿便回到马车里,女儿家抛头露面是不被待见的。
江烟儿撇撇嘴,自己也不算小姑娘了,都嫁人了,哪有这么多规矩。顾羽生眯眼笑:“谁让你长得这么年轻漂亮,大家定觉得你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算你对。江烟儿闻言心情不错,乖乖地坐了回来,听外头的士兵检查着行李。
“皇城都查的这么严吗?”江烟儿问道,顾羽生摸摸下巴,摇头道:“以往并不如此,似乎是前段日子出了什么皇宫盗窃案,好像蛮严重的,皇上下旨进出京城的人都要一一查看。”
“那为什么不用查看车内?”
“据说盗贼还在城内,所以重点在查出去的人。”
“靖和君!靖和君!”雅致的书房门被拍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和笙合上书,蹙眉询问何事。
那人走到他面前,大大咧咧地坐下,嘻嘻笑道:“靖和君啊,我有点事想您帮帮忙~”
和笙叹气:“恒山公,您有何事便说吧,不必如此。”
被称作恒山公的那人,是当朝右相金安盛。此人为人十分精明,当初也是他向陛下力荐身为吏部侍郎的自己,幸得陛下青睐,撤下原本的老尚书,将自己提拔上位。
说起老尚书,他是自己的老师。在他指导和提拔下,自己学到了许多东西,也得以有为国效力的机会。突然挤上了他的位置,和笙总觉得心中有愧。
“也没多大事,就是……我那个没出息的小儿子不是在做生意嘛,本来定下三天后会面商谈,结果人家突然说提早三□□程。他正巧不得空,又寻不到他人帮忙。”
金安盛嘿嘿一笑,“我思前想后,就想到您了,您可是我朝中认识最靠谱的人了。”
又来了,这个金安盛最清楚自己拒绝不了感情牌。
“明天吗?”和笙将书整理起来,回头问道。
金安盛连连点头:“我问过了,明儿您大概没有什么要事,只是个布匹生意,相信靖和君会处理好的。”
果然准备充分啊……和笙应下,不过自己确实没有要紧事,帮个忙也无妨。
天不一会儿就黑了,顾羽生一行人寻了处客栈安顿下来。
“我曾在书中看到,皇城繁华至极,但在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比白日更是迷人。”江烟儿对顾羽生说道。
顾羽生知道她想出去溜达,皱眉道:“可现在已经很晚了……”
皇城的夜风很舒服,空荡的街头,顾羽生跟在江烟儿身后,看着她跳动的裙摆。
沿着小道走,他们走到了一个偌大的湖边。不同于蔚州城的宁霜湖,这个湖没有柳树,周围是涂了金边的石栏杆。但它比宁霜湖更大,更清,更深不见底。
“这是镜湖。”
顾羽生说道:“传说镜湖曾经是龙的居所,守护着世代的天子。可即使是神,也有祸祟之年。龙在祸祟之年元气大伤,只得隐藏起来休养生息。不过,几百年的龙息依然存留在湖中,庇佑着皇城的子民。”
“古书中有说,要想使龙的神力重现,需要一位圣人的血肉来祭祀。”顾羽生看到江烟儿脸色微微一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没有人肯当这位圣人。”
江烟儿哧鼻道:“少拿这些骗小孩的故事哄我,这世上怎么会有龙。”
“若是圣人,也不会像世人这般惜命。”她捡了块石头像湖中砸去,水面激起了涟漪,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似乎真的是一面镜子。江烟儿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淡声道:“什么圣地,我看倒像是吃人不眨眼的沼地。”
顾羽生看着她,欲言又止,伸出手将她拉走。
“回去睡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干。”
黑夜惶惶,有风拂过,在镜湖上吹起阵阵波澜。江烟儿似是感到一股凉意,抱紧了身子,回头望了望,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