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断桥
屋内阴翳凉爽,层层重帷垂地。我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叮嘱尺素、冰绡早睡早起。五姨太慧巧同我相约了一早出城,赶去庙里恰能逢到僧人们晨课,可以上早香。
“小姐,还是不要去了。姑爷才去樊州巡视,又不在府里。就是小姐去,也请姑爷陪同才好。冰绡是如此寻思的,就是有姑爷在身边,能驱鬼神,也不必去求神拜佛了。”
“啐啐啐!”我叱责她道,斜睨她一眼道,“有五姨太陪我呢。”
“就是有她作陪,尺素才觉得不安心呢。是吧,冰绡姐?”尺素笑问冰绡,她二人可是哼哈二将了。我笑骂几句,便去入睡。
清晨,天未大亮我便起身,尺素冰绡伺候我更衣梳洗,带了香烛纸张,赶去仪门时,已见车夫在那里等,却不见五姨太的踪影。丫鬟木樨上前来禀告说:“我们五奶奶昨夜受了风寒,今日卧床不起了。五奶奶嘱咐八奶奶说,这包纸钱元宝都是烧给大太太和几位姨奶奶的,她都分包好了,请八奶奶务必赶去替她在佛前焚送了。过了今儿是送寒衣日,怕就难逢个鬼门开启看望诸位奶奶的日子了。”
怎么,五姨太病了不得前行,我独自去?我心里一沉,想推了不去,可是见那丫鬟婆子都准备好,马车也已套好。
“小姐,还是不要去吧?”冰绡劝阻道,似觉得不详。
只我心里却如鬼使神差般,一种向往令我极其欲宝光寺拜佛。府里阴气太重,我需要佛祖庇佑。总之速去速回,宝光寺并不远,我心想,不如就去吧。
五辆马车前呼后拥的前行,丫鬟们许久不出门,坐在车里笑语盈盈不断。
来到城门恰是城门才开启,我们的车一路颠簸在官道上向前。
冰绡尺素挤在我车里,尺素轻声道:“奶奶可知道五姨太因何不来了?”
我诧异地问:“因何呀?”
“不是爷要带五姨太进京去见老佛爷,给老佛爷拜寿吗?昨儿宫里来了旨意,吩咐五姨太不必去拜见了,老佛爷呀,不稀罕得见她。”尺素说得眉飞色舞。
我诧异地望着她,不由问:“这话你都从哪里听来的呀?”这倒是奇了,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怕这话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呀。是木樨亲口告诉我的。木樨还偷偷问我,咱们水心斋是否却人手,她拖我调来水心斋伺候奶奶呢,也不想再蘅芳苑留着受气。”尺素一番话,我恍然大悟,原来五姨太时心病。娘家没了,她失去支撑,她自然难过。
车行过山岭,晨曦从高大的树木间透洒而下,我心情愉悦,踩着那温煦的阳光,听着鸟语花香来到宝光寺,在晨钟声中同僧侣们诵经礼佛。我请高僧为亡故的姐妹们做了场法事,同大师聊了一阵子佛法,并在寺院里用了素斋。
日头偏落时,晌午的暑气淡去。我才蹬车回转。冰绡和尺素等丫鬟采来许多山楂、酸枣、山梨子,满载而归。
一片乌云飘来,山风顿起,天立时阴暗。这是要下雨了吗?我心里一动,催促车夫:“快些,快些!”
山间风雨阴晴难定。不多时噼里啪啦的雨点打下。马车一路颠簸向前,冰绡在车里惊得大喊着:“慢些,慢些,奶奶府里有孩子,受不得颠簸的。”
雨大,路上无法避雨。我急得来时过桥前有一座土地庙,就对外面吩咐说:“让前面的车先行赶去土地庙等我们。”
前面的车奔驰向前,我的车在其后放缓速度,只是雨线透过帘幕扑来,打在我面颊上。冰绡急恼道:“我就说出来没好事,这可好,遇到了雨,若是受凉得了病,回府后姑爷一定责怪我们办事不利。”
尺素摩拳擦掌,急不得,缓不得,任由那车吱吱呀呀一路的颠簸前行。
总算赶到山边河岸旁,却听马车忽然止步,外面车夫的惊叹声:“这桥怎么坏了?”
桥坏了?我一惊,尺素一掀开轿帘,一阵风雨袭面而来,我在雨雾朦胧中望去,前面来时那桥果然断了。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冰绡惊叫着,尺素也失声叹气,我们愕然在原地,但桥那边先行的丫鬟们车已没了踪影。一阵风吹来,虽然马车车厢是油壁防雨,却也无法抵御风寒。冰绡为我披上一件墨色披风,我们主仆挤在一处倒是温暖。赶车的马夫说:“八奶奶,不如咱们绕道走吧。绕去山谷,再翻山,天黑前应该能绕回府里。”
“绕山谷?”冰绡的头拼命地摇,“若是山里有熊瞎子,豺狼虎豹可如何是好?”
“这可说不好,可是等在这里就没有了吗?”车夫抱怨地叨念着。
尺素和冰绡已经吓得声音发颤,眼见天色越来越沉,风越来越大,我也有些六神无主了。
俄而风狂雨骤,我这才后悔自己不该贸然前来庙里,只是如今进无法进,退亦无法退,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不能绕山谷改路,若是府里来人接应我们,就会找不到。”我镇定道,吩咐车夫,“掉头,赶回庙里去,今夜就宿在寺院,待明日天晴再作打算。”
车夫颇是不快,似深信绕道山谷可以回府,但我的坚持,他也不好执拗,只得调转马头向宝光寺而去。我想,宝光寺有佛祖保佑,我宿在后院客房也安稳,若是府里得知雨天断桥断路,也会派人来修桥接应我。
如此折返回寺院,已是日暮时分,我打了几个喷嚏,尺素忙去后厨讨来些姜汤水给我喝下,发了一身汗,才觉得鼻子通畅些,周身也舒坦许多。
我们早早的睡下,听着檐下的雨声,备显秋意肃杀。
“小姐,怎么咱们这么的不顺,出来烧个香,偏偏逢了断路。好好的家回不了,还要在这潮湿的客房将就一夜。”
“你就知足吧,总比睡在山里要强百倍,若不是奶奶当机立断呀,咱们还要在山里喂狼呢。”尺素笑着打趣。
就这么吹了灯,看着窗上树影模糊,我难以入睡。庙里的空气闻来带了淡淡的檀香气息,雨声中都带了梵音。
不知过了多时,我昏昏欲睡,却听到窗外叩窗的声音:“漪澜,你可是睡了?”
我心下一惊,致深?不,是怀铄九爷的声音。
此刻的惊骇惶然不亚于发现那桥断,只是他如何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忙应一句:“我,睡下了,是九爷吧?失礼了。”
“小嫂嫂不必起身,怀铄闻听小嫂嫂被困于此,特来寻人修桥。你莫急,明日一早,那桥定能修好。”他话音平静,却似有话讲吐未吐的颇是犹豫。只我不想再同他拖泥带水,深山古庙,孤男寡女,我不能节外生枝。我如今腹中有了孩子,我如今就要为人母,我们今生无缘。只是我心里有千言万语要问他,我想知道他近来过得可好?我想听他讲他那些朋友,讲西人的世界,我想问问他对致深说了些什么。我更想劝他迷途知返,不要再热衷于那激进的变法维新,不要在过那种刀口舔血紧张的日子。只是我不能,我不能同他多说,人多口杂,就是我身边的丫鬟也如是。
“那就多谢九爷了。”我淡然道,心里却莫名的感动,每逢我落难,身后就会默默的走出他。
“小嫂嫂好自珍重。”窗外一阵松风急雨,吹散了他的声音。
直到窗前那熟悉的身影退去,我才舒一口气睡下。
“还是九爷好,处处体谅奶奶,明儿一早,桥修好,我们就可以回府去了。”尺素得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