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热粥
大夫说段止观被发现得及时,不会傻不会瘫不会残,睡几天就好了。
却还是开了一张长长的药方,秦临自己不敢离开床边,就抓金晖过来帮忙煎药,还要求他必须亲自看着。
换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不放心。
中间段止观醒过来一次,胡言乱语地给他讲事情经过,他也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那人本来想害的是自己,却抓错了人。
然后就是一阵愧疚和心疼。
金晖把姜思的上司带进静颐园,他俩谈事情,秦临就坐在屏风后听着,最后对金晖的沟通能力忍无可忍,自己走出来和那人谈妥。
上司从姜思以往的工作中找出一处疏漏,直接定了死罪,还专程派人轰轰烈烈地把他家给抄了。众人听说“秦国皇子打死”的是一个死刑犯,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身上那几处烫伤敷上药,秦临就一直守在床边胡思乱想。
这事园子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们二人的关系恐怕瞒不住,得找个新的理由,不能让狗皇帝觉得他们要联合……
他还想起了很多往事,混着各种情绪翻搅而上,将心里一些话推到嘴边。
可每次见段止观醒来,给他喂一碗粥,然后想和他多说几句,却都没能在他睡过去前开口。
最后促使他开口的是想起之前的那次对话,当自己又一次试图走近他的时候,他却只让自己不要开玩笑了。
段止观似乎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他好,就也可以对别人好,只是习惯性对人好而已,没有哪个人是特殊的。
倒也不能怪他,在金国与他重逢之后,自己的确没说过对他有什么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自己每次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之后,都会默默把心里的苦咽下去,再看向他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如果从不因为一个人而难过,那他自然不重要。
多么愚蠢的高傲,多么愚蠢的矜持。
这时,段止观放在床上的手了。
于是秦临小心地握起它,拇指在手背上轻轻画圈,悠悠道:“止观,我有话和你说。”
他闭了闭眼,从哪开始说呢?
往事绕成一团麻线。
就从最开始
吧……
“我记得前段时间,有一次你问我,过去那段日子是不是真心。其实这个很好证明,你还记不记得,从你来的第二个月起,府里一切事务,我都让你拿我私人的印章去盖。”
“拿着那个,以你的智谋,轻易就能将我任意摆布。你当时若真喜欢我,完全可以用那个印章直接给我定亲,根本不用去改什么本子。”
“我把那个给你,就是想让你信我。没想到最后还是……”
说完一段,他顿了顿,轻轻抿唇。
“你站在门口的那些天,我最怕的就是出门,我想看见你,但是更怕看见你。只有你昏倒那次,我把你带回府里救治,才能像现在这样,趁你睡着,坐在床边看看你。”
他幽幽一叹。
“你走后,我把你留下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多是一些手稿。夜里我就抱着它们一遍遍地读,你的很多文章我现在都还能背出来。”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涂改过的本子。”
“那之后,我去段国找过你。可我翻遍了所有王公贵族的府邸,也没人听说过止观这个人。”
“当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我一个人坐在回程的车里,二十多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昏天黑地。”
仿佛继承了那一刻的情绪,他呼吸渐重,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手掌。
“后来被送来金国,是因为有一次我负责护送战俘,半路却被人劫了,这事你也知道。这就是个借口,他们就是想剥夺我的权势,所以刚来时我很沮丧……可我遇见了你。”
“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虽然你那样对我,但我还是高兴。至少我的止观还好好地活着,至少我还能看见他,你不知道这对万念俱灰的人来说是多大的安慰。”
秦临轻轻一笑,渐渐变为苦笑。
“有时我觉得,以前的事在止观心里是不是已经过去了,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或者对我只剩下了仇恨。可我不死心啊,我贱啊,我还是要走近他,还必须保持一个不会伤害他的距离……”
“后来我日渐明白,止观还是需要我的,没有我的这段日子他过得并不好,我能给
他的东西,目前为止无人可以替代。”
眼波泛起柔情,他俯身,将那只手贴上自己脸颊。
凉凉的,很舒服。
然后话音一变,多了几分委屈。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我。那二十三天是我的错,我承认,我伤你很深,但我日后可以十倍百倍地对你好,这样也不够吗?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行?”
“还是,你就是不想要我?”
“你不要我,你自己难道就能好过吗?”
语气有些激,他直直望着床上的人,眉头皱成一团,握住那只手,挪到了心口。
“我的确是在抱怨,总是付出却得不到回报,换了谁都不会好受。我从没跟你说过这些,怕带得你一起难过。可我不说,你就觉得我没长心,不会伤心不会心痛,所以伤害我也不会怎么样……”
“不过你放心,你再怎么欺负我,我也不会走的。你需要我一天,我就陪你一天。我算是栽在你手上了,没办法,谁让我爱你呢。”
他露出个自嘲的笑,微微摇头,目光落回那闭着眼的绝美面容上,缓缓道:“是啊,我爱你。”
“这次在金国见到你,我们之间一切都变了,但这一条永远不会变。”
“就说这一次,你记住了,以后再不说了。不说就是没变。”
他仰头,目光去了比屋顶更遥远的地方。
“之前和你说,等以后回了秦国,我想换个身份生活,是想换个……之于你的身份。经历过丧失才明白何者为重,当时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我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不稀罕了。”
又愣怔半晌,他回神起身,把那只手塞回被子里,掖好被角,浅浅一笑。
“我说完了,你继续睡吧,我出去透透气。”
等脚步声终于消失,段止观含在眼里的泪终于落下。
他早就醒了。
秦临也知道他醒了。
段止观也知道秦临知道他醒了。
只是谁也没捅破。像这样装作听不见,才能给彼此留几分体面。
接下来的两天,段止观又醒醒睡睡好几次。他知道秦临一直在那里守着,所以在想清楚之前,醒了也不肯睁眼。
被毒气侵蚀的脑子逐渐恢复,他把听到的话一遍遍咀嚼,等
到彻底嚼烂了,才决定起床。
秦临就在床边坐着,见他起身,露出个柔和的笑,“醒了?想吃东西吗?粥一直给你温着,我去拿进来?”
看得出来,那笑容里藏了很多紧张不安。
段止观懒得和他说这些没用的,伸手往旁边一指,“那个柜子第一层的盒子,给我拿过来。”
他在盒子里翻出一张纸,递给面前之人。
“这是什么?”
“那天宋稂清给我的回信。”
“怎么让我看这个?”
“别问,看。”
段止观抬头,欣赏着秦临看信时表情的变化。
一开始是疑惑,突然变为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是悲伤。
放下信,他又沉思了好一会儿。
段止观突然也开始紧张,怕会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比如“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虽然这似乎是最合适的回应。
他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感觉到了相同的意思。
因为他看见秦临把信给他放回去,然后起身走了。
……走了?
好像之前故作深情的是他才对吧,这就走了?!
那可能,就是那个意思吧。因为无法弥补的罪孽横在中间,所以无论双方怎么想,这件事还是免谈。
听到脚步声时,他还燃起一丝希望,以为是那个人又回来了。
进来的却是一个小太监,给他送了一碗粥。
希望就成了失望。
只是喝着粥的时候突然不明白,小太监怎么知道自己醒了,又怎么会那么殷勤主送吃的?
静颐园失火,段国皇子险些被烧死,此事很快就人人皆知。不说那些宫女太监,就是都城里的官员,甚至百姓都引为谈资。
自然,秦国皇子冲进火里救人的事,也逃不过皇帝安插的眼线。
这次皇帝来静颐园,难得把段止观和秦临都叫了过去。
一路上二人谁也没理谁,只在快进去时,秦临悄声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别说话。”
听到这话,段止观就知道对方早有安排了。
所以进去之后,他草草行个礼,就去一旁坐着,托着下巴看秦临表演。
“您也别寒暄了,我知道,您是想问我们俩的关系,以及秦国和段国的关系吧。”
皇帝微微一笑,“你是明白人,自己说吧。”
“秦段两国是世仇,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来是有另一个想法,以往秦段相争,金国都是袖手旁观,不知若有下次,您愿不愿支援其中一方?”
“支援你于金国何益?”
秦临垂着眸子,笑容谦和,“若我在秦国领兵,有人和我一起击败段国,那段国的东西我一概不要,我只要两样。”
“一样,我要秦国的实权。另一样,我要段国四皇子。”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