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冠冕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金敖终于失去了耐心,用最后一成力气找了个对方的破绽,当然,是他自以为的破绽。
见那人朝自己刺来,秦临高举的剑便直着戳下去,干脆利落地贯穿了对方的脚掌,将那只脚钉在地上。
段止观虽然没少见过打架,但往肉里戳的还是第一次,不免愣怔。
“止观,再帮我拿两把剑。”秦临唇边挂着笑,柔声道。
金敖被这一剑刺得失去了打斗的力气,想逃跑又被钉在地上不了,只能指着秦临破口大骂。
秦临一手一把接过扔来的剑,抽出其一,漫不经心地看准位置,突然对着金敖的肩插下去,另一端进入了龙椅的靠背。
又是一股鲜血喷出,肩上和脚上各固定一点,人就被钉死,无法反抗也无法逃脱。
段止观原本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不想过去浑身沾血。然而秦临抽出最后一把剑,却来到他面前,递给他。
他想让自己杀人?!
所以是因为自己打不过金敖,他就先把人固定好了,再让自己下手?
还真是……贴心啊。
他没有接那把剑,而是将它推出去,轻声道:“心意我领了,你去吧,我怕血。”
怕血是不可能的,段止观就是觉得狗皇帝把秦临打得遍体鳞伤,报仇这事还是该他来。
但秦临却把剑塞进他手里,低声道:“你才是燕国的君主,这一剑,外面都看着呢。”
段止观颇为无奈,他说得没错,外面那帮人肯定想看他们未来的君主亲手捅死金国皇帝,那才叫大快人心。让秦临去杀,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他接过剑来到金敖面前,望着那个被固定住、无法弹的躯体。
杀人啊……
做谋士的时候,他的确不就把人搞死,但亲手捅人还是第一次……
有点下不了手。
骂个不停的金敖见他来了,不屑地扫他一眼,恶狠狠道:“段止观,红烧肉好吃么?你要是敢伤我,我咒你一辈子只能吃红烧肉!糖醋里脊!东坡肘子!四喜丸子!”
一旁的秦临笑出了声。
段止观瞪他一眼,笑什么笑!杀人呢!
想想过去被迫吃肉
的屈辱,他终于下定决心,执剑向前刺去。
长剑穿心,金国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帝缓缓倒下,鲜血染红了龙椅和冠冕,流在地上蜿蜒成溪。
被刺穿心脏的人抽搐几下,便一不。死时怒目圆睁,唇边挂着轻蔑,眸中却写满恐惧。
这时身后很热闹,外面那些士兵似乎在欢呼。
段止观却没有大仇得报的激,而是一种解开症结之后的释然。
过去的痛苦对如今的他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它们的意义,就是让他学会如何战胜它们,以及在战胜它们的过程中,看见最珍贵的东西。
他后退两步,又望向一旁的李德。
攻入皇城之时,他早就吩咐不可乱杀下人。虽然李德作恶多端,但那也是奉命行事,他没打算跟一个太监算账。
可现在所有人都跑了,他却选择留下陪伴金敖。这样忠心耿耿之人,那就算不杀他,估计也得关到死。
李德与他对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太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从容上前,拔掉插在金敖胸前的那把剑,在自己颈上划了个口子。
血液喷涌而出,他跪在段止观面前,正声道:“殿下,宫人做事都是听我命令,我既已死,恳请您不要过多牵连。”
直到看见段止观点头,才肯闭眼倒下。
杀伐声皆挡在殿外,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地面的金砖漫上鲜红色的血,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
秦临挽着他的手臂,用唯一一块干净的衣角,帮他拭去面上的血迹,柔声道:“以后再慢慢感伤,你怕血,我们先回去吧。”
受他启发,段止观脱下外衣,将自己全身上下的血都擦掉。
走出大殿时,仍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外头的人要进殿打扫,他特意嘱咐一句:“那个叫李德的太监,仔细收拾,日后他是要随葬皇陵的。”
这一趟进入皇宫,段止观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宣布一下金国灭亡,就算完成任务,并没真打算住进去。
也不好再回之前那个偏僻的别院,杨丞相让他们在京城挑个地方住,秦临就说要和袁妃一家一起。
段止观立即同意。他明白秦临的苦心,现在所有金国皇室都住进了
牢房,只有他们搬去袁妃那,她才能放心她的儿女。
住进来第一件事,段止观就把金晖撵了出去。
——给他配了几个官员和随从,让他去边境战场。
金军主将刚刚战死,在外征战的将士又听说国家灭亡,定然大乱。虽然可以用秦段两国的军队收拾他们,但那样就会死伤惨重。
更好的办法是,让金晖以金国皇子的身份去安抚他们,把他们带回来,劝说他们归顺燕国。就算他们不归顺,那时局势已经落定,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燕国建立的消息也会立即通知秦段两国,他们很快就会撤兵,不会对金军构成什么威胁。
把金晖送走的时候,大家都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
战场前线,秦段两国虽然合兵,驻扎之处却相隔很远。
段衡摸黑骑马半个时辰,才找到秦国的营地。
营帐里,秦引已经等他很久了。
“又见面了,随便坐。”秦引看着满头大汗的段衡,并不是很想热情招待,“我问你,段国原本是三皇子领兵,你是来做什么的?”
段衡一屁股坐下,轻哼一声,“这么大的军功,可不能都记在他头上。”
“多大军功?”秦引翻了个白眼,“你难道没收到撤兵的命令么?”
段衡一脸不忿,“收是收到了,可若真的撤兵,我这一趟不是白来了……”
“你想想,你就这么回去,争得过你那三弟么?”秦引若无其事地问。
被戳中心事,段衡羞恼不已。
见他这副神情,秦引暗暗得意,笑道:“正好,我也有这个烦恼。不如你我二人合力,改变困局,你觉得如何?”
“要怎么做?”
“你去把你弟的兵权抢来,我们合兵。他们不是想扶持燕国么,照我说,燕国和秦国是世仇,和段国也没什么交情,我们干脆一起把燕国灭了。韩勇在我手里,吐了不少东西。到时候我们平分金国领土,这才是大功一件。”
“可是……”段衡眉头紧锁,犹犹豫豫,“我已经接到了退兵的命令,现在攻打燕国,这不是抗旨吗?”
秦引的目光中满是不屑,“你胆子怎么那么小,你有兵权在手,抗旨又能如何?就算段国不容你,你打都打回去了。”
段衡被他说得战战兢兢,却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秦引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人,淡淡道:“金军主将已死,明日便是进攻的时机。”
·
正厅上坐着几名燕国的高级官员,众人传阅了金晖从前线送来的信件,纷纷沉默。
杨丞相高声道:“二位殿下不是送信回秦段两国,说我们攻破皇城的事了吗?为何他们还要攻打金军?”
段止观被这质问的语气弄得很不舒服,正要说他两句,秦临却先开了口:“撤兵的命令必定已经发出,但领兵的人是否会服从,那就说不好了。”
至少以他对自己那个弟弟的了解,是完全干得出这事的。
“是啊,这段国领兵的不是三皇子么?怎么金晖的来信上说,变成了大皇子?”一位官员提出疑问。
“该不会是内乱了吧?”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内乱,证明段衡和秦引不会再听从秦段两国的指令。
他们二人一起进攻,连主将都没有的金军肯定打不过。虽然金晖能在那里稳住军心……但他也不能打仗啊!
在座的大多是文官,主张恢复燕国之人就没几个武将,还都是禁军统领这类的,根本没上过战场。其他在京的武将也没有自己人。
最后秦临只得开口:“我去吧。让金晖领兵,我给他指挥。”
“不行。”段止观脱口而出,“你一身的伤,哪都不许去。”
下面的官员也脱口而出:“您是秦国人,怎么打秦国?”
秦临沉声解释:“秦国的命令是撤兵,秦引既然私自出兵,那就是秦国的叛贼,我利用金军诛讨,有何不妥?而且我也不会自己上阵,这点伤不碍事。”
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段止观就是不放心,又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就别去了,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杨丞相也说:“现在京城局势未稳,殿下还是不要离开的好。”
段止观急了,秦临要独自去边境和一堆金国人一起打仗,这事太可怕了!
本来就受了伤,再让人砍几刀怎么办?自己刚想明白就算没有他也能好好活着,他就要用行帮自己证明一下?
他决定阻止对方这个疯狂的想法,坚决道:“再想别的办法吧。你不是燕国人,这种拿命去赌的事,让你做不合适。”
“我不是燕国人?”
秦临蓦然站起,素来温和的眼神此刻寒冷如冰,直直盯着身旁之人。
他轻咬下唇,一字一句道:“你是燕国人,我不是,对吗?”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