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生双人
九重天上夜色正是深沉,万里银河散只落几点星光。
沧尧沉默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跟着你去凡界看百戏,中途我离开了一阵子,你和清吾遍寻不到我,你知道我去哪里了么?”
凤隐靠在他怀里闭着眼道:“哪里?难不成真有姑娘看上你硬把虚弱的你拉走?”
沧尧怔了下,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当时是这么想的,怪不得跟我发脾气。”顿了顿,“确实有人将我强行带走,不过不是位姑娘,而是一个男人。”
凤隐闻言自他怀里抬起头来:“虽说这世道总有那么一两个性向不正常的,怎么偏偏让你碰上了?”
“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区区一寻常凡人身上竟被下了合欢咒。”
合欢咒,合欢即死,而且是玉碎瓦裂,同时身上的咒也会自动消解,不留半丝痕迹。这手段虽然不入流,但效果却往往事半功倍,所以还是有不少心术不正者趋之若骛。可万儿八千年天帝已下旨禁了此咒,八荒之内怕是找不出几个有胆子敢使用此咒的。
沧尧刚才提到上邪,他有这胆子,也有动机,更有此等心机,莫非是上邪早就盯着她,趁沧尧落单怂恿一个好男色的凡人去劫沧尧的色,一番翻云覆雨后,两人双双绝命,合欢咒不解自散。
这招借刀杀人连环计
做得当真是滴水不漏。
凡界男风之始可谓渊源流长,自战国末魏安厘王宠幸的龙阳君开始,到如今男子聚集于风月场所,公然为娼,欲与妓女一较高下,男风可是前所未有的盛行。
在这种畸形风俗下,若是突然冒出个当街抢劫良家少年的也并不稀奇。
若是沧尧与那男子当真双双绝命,众人怕也只认为是个意外。毕竟沧尧体弱,禁不起折腾,那男子纵欲过度,亏空了身子,早晚有这么一天。
若非沧尧机智……凤隐惊出一身冷汗,“你确定是上邪?”
“不确定我就不会说出来了。”沧尧握着她冰凉颤抖的手。“那日我脱身后,派清吾去察看情况。清吾守在那栋华丽的宅子附近,守了大概两个时辰,突见一道赤色光芒自天而降,落在庭院里化出人形。他看得分明,确是魔族太子上邪。他本是步步为营,后来却大意了,竟然亲自去验收成果,才会让清吾看见。”
“也对,除了他还能有谁。”凤隐喃喃,隐约有些担忧,上邪行事向来不择手段。你沧尧如今散尽修为,他若是处心积虑地想置他于死地,怕也不是什么难事。除非沧尧躲在遣云宫里不出去。
凤隐恨声道:“无论我怎么说,他从来没有打过退堂鼓。早知如此,当初救他的时候应该把脸蒙起来。也就不会有这等孽缘。”
沧尧倒是气定神闲:“上邪的太子之位一直做得顺顺当当,内无忧患,他才会有这许多精力来插手你我的事。流言甚至连太子也被牵扯进来。阿隐,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他犯我一分,怎么说也得回报一分到他身上。”
凤隐道:“你是想……”
沧尧微微笑道:“由盘桀对雪涯的态度来看,他对雪妃并没有忘情。而上邪和魔君之间最大的矛盾便是盘桀的宠妃雪妃,我在想雪妃的死会不会跟上邪有关呢?”
凤隐想了想:“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关系。”
沧尧悠悠道:“没有也没关系,无中可以生有。他可以派人在太子面前挑拨,我也可以派人在魔君面前挑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耳。”
女人确实是挑拨父子关系最好的利器。就拿凡间的一个例子来说,春秋时,晋献公有个十分宠幸妃子叫骊姬,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君,使计逼死了太子申生,还有两位公子重耳和夷吾被迫流亡在外。
骊姬的一双纤纤素手翻云覆雨,差点倾覆晋国,由此可见,有时一介女流,强于百万雄师。
雪妃这位死去的女人是魔君心中永远的痛,对于雪妃的任何事,魔君都十分敏感,而且糊涂。经人挑拨久了,魔君便看着上邪有些碍眼,横挑鼻子竖挑眼。
而魔君年轻时很风流,儿子很多。
于是乎上邪忙着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凤隐本来对上邪还存着一丝愧疚,打知道他使些卑鄙招数欲害死沧尧后,她便觉得是该惩罚他。
凤隐觉得圆满之极,后头却还有更圆满的。
原来沧尧甫出生时,天帝和天后知晓终有一天会面临一场天地浩劫,为了给儿子多一线生机,各自渡了万年修为与沧尧。
怪不得外面风传说沧尧出生时身上带了两万年修为。
凤隐一直以为是扯淡,原来竟然是真的。
但是甫出生的沧尧承受不住如此深厚强大的仙泽,元始天尊将两万年的修为封入他的神识里。
不周山一役后,沧尧修为尽散,元始天尊本欲将封藏在他神识里的两万年的修为引出来,可沧尧重伤下神识波动得厉害,天尊担心强行施法会弄巧成拙,所以此事便搁置下来。
近来沧尧恢复得不错,天尊挑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将一直放在心头的事圆满地完成了。
更声漏漏,夜已深,街道两旁门店纵横万数,灯影幢幢,一溜铺开,映得夜市如昼。茶坊酒店,勾肆饮食,衣物饮食,珍玩犀玉,应有尽有。
沧尧抱着阿暖悠闲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实在很会当爹,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攻陷阿暖的心。凤隐忍不住感慨,阿暖这么快就沦陷真是太没节操了,就差改口叫爹了。
凤隐站在一座披红挂绿的酒楼门前,与沧尧道:“这里很热闹?”
沧尧正抱着儿子低声说笑,闻言轻应一声:“嗯。”
凤隐道:“你死去的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带着阿暖在这瓦舍勾栏里飘荡,台上百戏杂陈,台下笑声不断,我身在其中,却愈发觉得心中悲凉,渐渐地就不再来了而改去酒楼。因为看着别人笑自己却在心里流泪实在是太不爽了。”
月华如笼了薄薄的纱,透过狭小的缝隙流泄,带来一丝凉意。沧尧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前常隔着朦胧的灯火凝望她,明明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却硬生生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他握紧了她的手,侧眸浅笑:“嗯,我都知道,以后再不离你半步。”
凤隐一怔,四周灯烛荧煌,照进她心底,一发不可收拾地温暖起来,出口却是谑笑:“偷窥狂!”
沧尧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将她拉到身侧避开莽撞的路人,他的笑容隐在夜色里,唯独一双眸子焕出灼灼光华,“我只偷窥你。”
凤隐微微抬起头望着他,万盏灯火,人潮汹涌,她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他。那红纱裹制的灯笼在她脸上镀上一层绯红。
沧尧瞧着,亦有些微微失神。
不想半途杀出个煞风景的,“公子,买朵花?”
一个粗布荆钗的大娘提了个装满竹篮的鲜花,正热络地向两人推销他的花。小小竹篮,妙不可言,仿佛囊括了春日百花。
此情此景,她和沧尧正是情浓,沧尧顺手买朵花给她簪上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卖花的大娘真是懂得抓住商机。
凤隐笑意难隐。沧尧给了卖花的大娘几个铜板,自竹篮里挑了朵玉绣球簪进了凤隐发间。
凤隐难得露出娇羞的神色来:“好看么?”
沧尧悠悠一笑:“你带什么都好看。”
阿暖在沧尧怀里扭动着:“娘亲,我也要。”指了指花篮里白色的那朵,“我要这个。”
沧尧笑着拿给他,阿暖握在手心里,笑得天真。
这时,卖花大娘又说:“公子,你也来一朵。”
沧尧似笑非笑道:“簪花傅粉本是妇人之趣,堂堂男子哪有带花的道理?”
正准备将花插入乌黑黑的发里的阿暖,闻言悄悄地放下了手。
卖花大娘道:“公子不是京城人氏?”
沧尧道:“不是。”
大娘道:“公子不知啊,我朝不仅皇帝簪花,百官公卿也簪花,每逢佳节朝会之时,皇帝还会赐花给群下,渐渐地这簪花习俗就流行起来,这市集里卖花的也多了起来。”
呃……你能想想肃穆的朝堂之上,冠冕威仪的百官公卿并排站在一起,头上纷纷簪了朵硕大的红艳艳的花,一本正经议论朝政的画面吗?
凤隐忍俊不禁,卖花的大娘这时辰还要出来为生活奔波,也怪不容易的,皇帝不是喜欢赐花么?她回去就把这些花赐给北海的虾兵蟹将们,图个喜庆热闹。
于是道:“那这些花我全要了。沧尧,付钱。”猛然又觉得不对,她让沧尧买花赐给北海的虾兵蟹将们?怎么听着如此别扭呢。
卖花的大娘闻言脸上笑得真跟朵花似的,千恩万谢地将篮子丢下走了。
凤隐提了一篮子花,转眸一笑:“走,我带你去个热闹的地方。
依旧是岳阳楼。
湖光山色遮不住,文人墨客如流水。
白狼重出江湖,倒并没有什么推陈出新,继续啃老本,《殿下弃龙女》的段子讲得尤其欢快。
只是这段子跟前些年的有些不同。
“北海三公主名声尽毁,世人皆道是雪涯所为,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情的始作俑者原来竟是掳得三公主芳心的沧尧殿下。五百年前沧尧殿下就对三公主暗生情愫,可又担心三公主拒绝,便一直拖着,直到太子欲纳三公主为妃,他才惊觉不妙,于是同雪涯联手打消了太子的念头,不动声色地解决了情敌,可他依然不敢向三公主表白,在追求三公主这条道上,沧尧殿下磕磕绊绊做了不少傻事。可终究抱得了美人归。”
沧尧默默听完:“你带我来凡界是专门来听这个的?”
凤隐盈盈笑道:“对呀,我让白狼改的,你觉得怎么样?”
沧尧柔声:“你喜欢就好。”他只负责她的喜怒哀乐,其他的都是身外之事,不痛不痒。
水雾岚岚,渔舟唱晚,湖面上隐约响起飘渺琴声,阿暖歪着头,不知道兴奋什么,在沧尧怀里蹭来蹭去。
凤隐忍不住笑起来,拉了拉他的手:“我们回家。”
沧尧反握住她的手,街头灯影迷离,他脸上素来是略显清冷的神色,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低低地应一声:“嗯。”
一手抱儿子,一手牵爱妻,一同消失在街灯尽头。
白狼侃侃而谈的声音自掩映的轩窗里轻轻飘出来,和着温凉夜色,唱一段传世佳话。
将欲娶之,必先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