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薇切斯的隐士
“主人，这有些不妥吧。”乔丝特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抱怨着。
“不管怎么样，我找到了愿意带我们去薇切斯岛的人。这就不错了。”我沉声说道。
“不，我不是说这个。那个船夫不是说了吗？一旦此时上岛，会有好几天回不来，您难道准备让我们在那个荒岛上待好几天吗？”乔丝特看起来很生气，她对我欠妥的考虑抱否定态度。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连夜去买睡袋和那么多食品。”我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大堆我费力搬回来的东西。
“您的身体没有康健到能让您在荒岛上待那么长时间，这点您是清楚的。”乔丝特尖锐地反驳着，她特意将荒岛一词重读，想引起我的注意。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去。”我没法跟乔丝特争辩，只是固执地这么说道。
“我要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就有责任让您保持健康。这么鲁莽的行动我可不会同意。”乔丝特抱着手气哼哼地看着我。
“乔丝特！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哥哥！我看是哥哥越来越没谱了。”乔丝特把头撇过去不看我，大声斥责道。
“那就这样吧。如果你不想去，就留在特里亚。我到岛上去，事情办完就回来。你去联系罗尔夫，让他带着丽莎好好玩，并且提前做回去的准备。”我叹了口气，这么说道。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乔丝特是那种会放着您不管自己去游山玩水的人吗？原来在您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人。”乔丝特转过头来，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烦躁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去。但我不想勉强你，你可以自己做决定。我是这个意思。”
“好吧，既然您如此坚决。那么我会陪您去。”乔丝特说完就转过身去躺在床上不再说话了。
“……那好，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港口。”我没有再说什么，也躺上床去。乔丝特似是非常生气，连一句晚安都没说。
第二天的早晨，天上阴沉沉的。浓重的乌云在天上不断翻腾，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那些日夜盘旋在海岸附近的海猫也不知哪里去了，它们的鸣泣之声本应是寂寥港口的唯一生气。
我们似乎出来的太早，港口还像夜里那样没有人烟。那些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无声地漂在海面上，上面闪着休息的海员忘记熄灭的油灯，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幽灵船一样。
不过那位我找好的老船夫倒是十分守时。我在约定的地点看到了他，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只有一艘小船。
“您没有告诉我这位小姐也要上岛啊。”他杵着桨，十分为难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以捕鱼为业，至少会有一艘渔船。”我叹了口气。
“是的先生，我是以打鱼为生。不过那渔船是东家的财产。我真正拥有的也只有这艘小船而已。”他挠着头，急切地解释道。
“可这艘船一次只够载一个人啊。再加上行李连一个人都有些勉强。”我仔细打量着老人脚下的船。那艘小木船与贵族泛舟垂钓用的木船，无论如何同时载两个人就是它的极限了。
“这不牢靠的小船根本靠不住……要不这样，你先把我渡过去，再把她渡过去。”我这么提议道。
“先生，我跟您说过，过了今天那边的水流就会变得湍急。可今天的时间根本不够送两次啊。如果在水流湍急的时候开船过去那就是找死。先生，您看怎么办，是等上一段时间还是您一个人过去？”
“一个人怎么行？主人，请等等吧。”乔丝特抓住了我的胳膊。
“好，就我一个人。”我点点头。
“主人！”乔丝特惊叫道。
我拉住乔丝特的手，轻声对她说道：“没事的，乔丝特。你过几天来接我，咱们一起回去。我的行李已经准备妥当了，你不是都检查过了吗？不会有事的。”我说完朝她笑了一下。
“这太鲁莽了，请等等吧。”乔丝特并不同意，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不要紧的。我会照顾自己，我可没那么容易生病。”我边说边轻轻拉开她的手。
“怎么这样……您真的这么决定吗？”乔丝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小姐，我向你保证，只要那些湍急的水流一过我就载你去那里。毕竟这位先生付了我五十第纳尔救了我孙女的命。我一定会负责到底。”那老人见乔丝特的样子心有不忍，也开始安慰起她来。
“好了，时间不等人。我们出发吧。”我边说边跳上船去。
“是啊先生，看着天气恐怕晚上会下起大雨。一定要在下午的时候把您送到那里。”老人应承着也上了船。
“主人！请千万小心，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乔丝特站在岸上大叫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里竟然夹杂着一丝哭腔。
我朝她挥了挥手，便招呼船夫。船夫应了一声，长桨一撑，小船便驶离了海岸，往海中而去。
虽然天上乌云密布，但海面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海浪都十分轻柔。
“这海面真是平静。”我这么随口说道。
“是的先生。不过过了今天可就不是这样了。”老人便摇着桨便回应道。
“你说过了今天水流就会变得湍急吗？”
“是，先生。时间还长，我来给你讲讲这故事吧。”老人答道。
“好，我洗耳恭听。”
“您别这么客气。既然您那么坚决要去那座岛，想必您也听过那座岛的传说吧？”
“确实听过一些。”
“传说不是有些人往岛那边去，结果音讯全无吗？”
“是啊，传说确实是这样。”
“其实很有可能是那些人没有算准日子。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有些老船夫把明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叫做魔女之日。”
“魔女之日吗？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
“确实。在魔女之日后的将近一个星期，那边的水流都会变得很不安定。虽然在海面上看与平常没什么区别，不过底下却有难以观察的暗流。运气好些只是船会被冲开，不过如果运气差些，可能就会被卷进湍急的暗流而葬身鱼腹。”
“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把明天叫做魔女之日呢？”
“传说明天就是岛上魔女定期召集其他地方的魔女聚会并干些骇人听闻的勾当的日子。所以在明天，魔女会用法力驱使海流，不让普通人接近那座岛。”
“哦，原来是这样。”
那老船夫咂咂嘴，说道：“其实您仔细想想，这说不定反倒是魔女的温柔啊。”
“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您知道，那座岛上的魔女精通的恐怕是黑魔法，与那个魔女聚会的其他魔女恐怕也会黑魔法。如果普通人在那个时候靠近那座岛，岂不是会死的更难看？”
“如果这么考虑的话，确实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不过啊，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一样会送命，果然魔女的温柔也很要命啊。”那老人这么总结道。
“魔女的温柔，也是穿肠毒药……吗？”我低声沉吟着。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终于看到了薇切斯岛。那船夫自从靠近岛之后就变得非常紧张，说话也少了。
果然和传说一样，就算现在离岛还有一段距离，我仍然能看到岛上有建筑的痕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石质如城堡一样的建筑，还有一座高塔。岛上其他的地方被高大茂密的树木覆盖了，也无法看清在树木中间还有什么。
“先生，您要做好准备了。”老船夫眉头皱得很紧，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薇切斯岛，连眨都不眨一下。
“我知道了。”我边说边提起我的箱子。
很快，小船便来到了岛的岸边。这里是一块小海滩，两边有高度大概二十米左右的断崖。中间似有小路，或者仅仅是断崖中间的低地。
“先生，请在这里下船吧。大雨就要来了，我要赶快回去。”
我应了一声，便提着包下了船。我刚下船，那老船夫便逃也似地将桨一撑，转瞬间船就离岸有四五十米远了。
我暗自好笑，那老船夫的胆子也太小。不过特里亚的人都这么迷信，也没什么办法。
这片海岸上全是白色的沙子，这些沙子质地细腻，踩在上面非常舒服。如果把这些沙子运到特里亚的海岸，倒可以做一片高级的海岸游园地。断崖虽然不高，但几乎是垂直于地面，要从这里爬上去并不现实。断崖上面尽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从海岸这里完全无法观察岛上的情况。
“最好往前走两步吧。”我边自言自语，边往断崖两边的低地走去。
没走几步，那些白色的沙子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块的青石。看来这确实是一条人工铺就的小路。那老船夫真是找了个好的停靠之处，只要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肯定能通到岛上的建筑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变得很好，以轻快的脚步往前走着。不过，这时的我并没有捕捉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那一丝异样。其实自从上了这座岛，气氛就已经不一样了。天上的乌云似乎更浓了，海风中的腥气开始变得令人不舒服，山林间的薄雾让所有的一切都暧昧不清，两旁零星的树木尽是枯枝，似是张牙舞爪要向行人扑来。不过，心里那莫名其妙的热情迷住了我的双眼，这些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都被盲目地过滤掉了。
我就这么一路走着，走了很长时间，竟然一点都没有感到疲倦。小路平缓向上，现在我早已到了方才那断崖一般的高度。岛上密密丛丛的树木和灌木在小路的两旁尽情伸展着。林间的雾似乎更浓了。现在我只能看清附近的路和树木，再往前就是一片白茫的虚无。脚下的青石板上覆盖了些青苔，在多雾的天气里使得那些石板格外湿滑。
我又继续往前走，突然毫无征兆地，那些浓雾逐渐消散了，我也走到了树林的尽头。眼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坪，那广阔草坪的中间是一栋高大的哥特式建筑，虽然没有教堂那么高，但也颇为壮观。草坪上的草没有人修建，经过不知多少年月肆无忌惮的生长，已经可以没人膝盖。那哥特建筑之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绿荫早已盖住了第一层的窗户，正向着第二层的窗户奋力进军。再抬头往上看，那建筑尖顶四周和墙壁上的金属雕塑也已经长满了绿色或者红褐色的锈，难以辨别它们之前是何种姿态。
人类对于废墟总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兴趣。或许是潜意识告诉人类可以在废墟中发现什么足以为平淡生活增添趣味的东西，人类总是对废墟趋之若鹜。眼前这令人惊叹的荒院废墟就好像是一幅风景画一样在我面前展开。张牙舞爪的树木和野草，废弃的哥特建筑，多云而沉闷的天空，简直太棒了。
我迫不及待地往那栋建筑走去。靠近建筑时我才发现，在那栋建筑的前面，还有一个不大的圆形广场，广场的中间是一座石质的喷泉。喷泉雕塑的主体是一位身材纤细而曲线优美，长裙裹身的美丽年轻女性，她一手将一本厚重的书揽在胸前，另一只手以祈求的姿态伸向天空。她的头微微抬起，脸望向那只她伸起的手。她的表情有些阴郁，眉头微微皱起，既有一种诡异的美感，又有让人不敢亵玩的威严。而在那位女性的脚边，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那怪兽的形态就如传说中的石像鬼一般，不过它的背上有着两对蝙蝠似的翅膀。那石像鬼咆哮着，露出锋利的尖牙，它的两只尖爪绕过那位女性裸足踩着的云彩，一只抓住了一个正凄厉惨叫的人，另一只抓住了一个干枯的骷髅。在那石像鬼和两个牺牲者的底下，似是还雕刻着许多小人，那些小人多半全身赤裸，横七竖八地摞在一起，就像郊外的乱葬坑一样，不过规模要大得多。整个雕塑远看有着神圣的气息，不过近看却显得有些残忍嗜血。
“真奇怪……”我仔细观察着这座布满黄腻水渍的喷泉。
“我想，再靠近一些也不要紧吧。”我自言自语着，跨到了雕塑周围的圆形水池中。那水池当然早已干枯了，底下是一些厚而滑腻的墨绿苔藓和杂草野花。我小心地走近那座雕像，抬头看着那女性的美丽容颜。女性淡淡的忧伤和圣洁的姿态让人陶醉，但她脚下却是狰狞丑恶的怪物和悲泣嚎叫的牺牲者，整个雕像将美与丑，圣洁与堕落的冲突营造得如此明显，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或许这也是一个好素材。”我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小心地摸着那雕塑上横七竖八的死者。为什么一个学园里要做一个这么奇怪的雕塑喷泉呢？真是奇怪。
不过虽然这个雕塑十分吸引人，但我没有再继续在这里逗留的理由了。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或许赶快躲到那栋大房子里才是好的选择。
我这么想着，从那水池里爬了出来。我再回过头看时，瞧见那女性的脸颊上有着两股深深的红褐色水渍，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铁质管道的锈水流出来还是怎么回事，那两条水渍就像那女性流出的两道血泪一般。
我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沿着脊柱蔓延开来。或许现在不应该再看这座喷泉雕塑了。我摇摇头，赶忙提起自己的行李，往那栋哥特建筑走去。
那栋哥特建筑大概有四层楼那么高，从藤蔓植物中裸露出来的石墙上也是青苔和污渍。好在大门是敞开的。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屋子里有什么东西。
正当我探头探脑往里面看时，突然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最终，你还是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