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敲打,五日之约
西越右路军由容瑾亲自领兵,麾下带着的也都是一群年纪做多也不超过三十五六的年轻将领。这些人,缺点自然是经验不足,但是优点也同样明显,年轻人脑子灵活,想法多变。更重要的是杀气腾腾。一路上,有容瑾坐镇大局,沐清漪主管后备军需,一群年轻的将领毫无后顾之忧的一路攻城略地,虽然吃了不少亏,但是向前推进的脚步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这其中,当初天阙城练就的那一支才几万人的骑兵更是屡立奇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支兵马是专属于皇帝陛下一人的,但是却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甚至连皇帝陛下登基的时候都有他们的踪迹在其中。一来二去,这支兵马被西越大军内部称之为隐军。
不只是说他们来历成迷,更是因为很多人怀疑这支兵马是从前皇帝陛下化名为云隐公子行走江湖的时候暗中训练出来的。当然,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十分正确,可惜没有人敢去向容瑾求证。
这一路上西越大军虽然算不上是势如破竹,但是却也算是颇为顺利。军中将领年纪又不大,没有经验丰富的沉稳老将压阵,渐渐的倒是升起了几分骄横之心。
这一日,大军到了距离华国京城尚有一千里远的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是却在右路军前往华国京城的毕竟之路上。这些日子华国上下也算是反应过来了,华皇调了大批的兵马支援各地守军,西越大军在之前的几座大城都没有碰到什么钉子,却在这里碰上了。
西越大军大营,主帅的大帐之类,沐清漪与容瑾相对而坐正在弈棋。哥舒竣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两人。白天大军刚刚吃了败仗,但是这两人脸上却连半点的沮丧和焦急之色都没有。这是为了什么?
察觉到哥舒竣的目光,容瑾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挑了挑眉。倒是沐清漪含笑道:“陛下有什么话要说?”
哥舒竣道:“今天大军吃了败仗,两位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不仅不着急,而且看得出来心情居然还不错。哥舒竣想不出来,这两人这个时候有什么理由还如此悠闲地?除非他们还有什么后手是他不知道的。
沐清漪微笑道:“北汉皇可知道这座沧水小城守将是谁?”
哥舒竣挑眉,这样的小地方,还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哥舒竣眼中,华国除了赵子玉,就没有还能拿得出手的名将。这一路上若是西越大军还要吃败仗,他都要看不起容瑾和西越大军了。
“这座小城现在的守将名叫关宗平。北汉皇可有什么印象?”沐清漪托着下巴,悠然的问道。
哥舒竣一怔,低眉沉思起来,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关宗平…二十年前号称铁面虎将的关宗平?”北汉的皇子十多岁便要上战场了,哥舒竣虽然生的温文却也不能例外。而哥舒竣上战场那会儿真是关宗平的风头最盛的时候。那时候关宗平也不过才三十五六的模样,却已经是华国的一品将军,华皇赐封为虎威将军。那时候,现在的北汉战神哥舒翰还是个黄口小儿,华国的名将赵子玉还没有出生。只有华国前一代的安西郡王可堪与之相提并论。
“关宗平……”良久,哥舒竣才叹了口气道:“这个名字,有二十多年没有听说过了吧。”
其实哥舒竣也只是跟关宗平打过一仗而已。不过那时候他并不是战事的主角,他只是一个年轻的还完全不起眼的千夫长而已。而关宗平却是名扬天下的名将。那一仗,还是以北汉的失败而告终,也难怪哥舒竣还能记得这么一个二十多年几乎消声觅迹的人了。
沐清漪点头道:“不错,二十多年前关宗平一战成名,与北汉对敌三战三胜,声望之隆,一时间险些改过了安西郡王府。只可惜…关宗平性生性豪迈不拘小节,被华皇所忌险些死于非命。最后还是前代安西郡王和丞相顾牧言出面求情,方才逃过一劫。只是却被贬到了这个小小的城里当一个守备的将军。从军功彪炳的一品虎威大将军到从五品的守备。关宗平心灰意冷,从此便守在这座小城里黯然无声了。”
听完沐清漪的话,哥舒竣和容瑾也不由得沉默了。名将被埋没,更胜于明珠蒙尘。
好一会儿,哥舒竣方才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若是如此,倒也不冤了。”停顿了片刻,哥舒竣不解的道:“既然沐相早就知道这沧水小城的底细,为何不早些告诉众将领?”
沐清漪秀眉微挑,嫣然笑道:“这个么,可不是我不想告诉他们。是陛下不让我说啊。”
原来竟是容瑾的意思。哥舒竣更加不解,让自己人损兵折将难道容瑾还高兴了不成?
容瑾把玩着手中的黑子,淡淡道:“北汉皇觉得这右路军士气如何?”
哥舒竣眼神一动,更多了几分恍然之意,“自然是士气正盛。”
容瑾捏着棋子思索了片刻,方才落下一子,道:“北汉皇说的含蓄了,岂是气势正盛,分明是太盛了。”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同样的,士气太盛就会变成骄傲和目中无人。这一路行来,大军即使稍有波折却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不少将领心中都渐渐地升起了几分华国根本不堪一击的想法。即使容瑾自己也觉得华国不堪一击,但是他却不会助长麾下的将领产生这种想法。所以,这一次便是给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想必过了几天,他们都会明白何谓谨慎何谓自知之明。
哥舒竣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陛下深谋远虑,朕十分佩服。”
这句话,自然是哥舒竣心中的真心话。容瑾不仅武功高强脾气莫测,而且,无论是治国还是排兵布阵都有着极其独到的天赋。也难怪西越众多皇子明争暗斗了几十年,最后却被一个排行末位的纨绔皇子给一锅端了。若是全天下的纨绔都是容瑾这样的,那别人都不用活了。
容瑾剑眉微挑,对他的称赞不以为意。
“启禀陛下,末将等人前来请罪!”帐外,有人朗声禀告道。
容瑾抬眼,淡淡道:“滚进来。”
大帐的帘子被拉开,四五个年轻将领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些上位洗去的血腥和疲惫,显然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这其中便有开阳和去年的武探花霍元方。
哥舒竣很是识趣的起身笑道:“陛下有军务要处理,朕就心性告辞了。”容瑾微微点了点头,等到哥舒竣出了打仗却不再理会一脸提心吊胆模样的将领们,侧过身继续跟沐清漪下棋。
沐清漪秀眉微挑,含笑看了看开阳等人也不说话,低头执起棋子下棋。战场上的事情都是由容瑾来做决定,除非必要她不会插手。何况,她也明白容瑾今天这番做派是为了什么。
好一会儿不见容瑾反应,众人的脸色更加沮丧起来了。原本雄心勃勃的打算马踏华国,谁曾想竟然会败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里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儿手里。损兵折将不说,事先他们可是跟陛下立了军令状的。若是败了,所有人都要受罚。
“陛下…。”最后还是开阳硬着头皮开口。没办法,所有人的同袍都认为,他跟陛下最熟。虽然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但是这也只是相较而言啊!
“怎么?”容瑾挑眉,却连一个余光也没有施舍给他,“几位将军不是夸下海口,今天之内必定拿下沧水么?这是…来给朕和丞相报喜来了?”
众人顿时耷拉下来脸,羞愧的满脸通红。
开阳吞了口口水,目光求救一般的望向沐清漪。无奈沐清漪正低头思索棋局,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求救,反倒是含笑道:“这些日子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小小的沧水何足道哉,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呜呜…看来丞相大人也指望不上了。开阳暗暗在心中鞠了一把泪,硬着头皮道:“末将等前来请罪。沧水…攻不下来。”
啪嗒——
大帐里一片宁静,容瑾修长的手指慢慢落下一枚棋子的声音清脆悦耳。落定了棋子,容瑾方才叹气头来看着他们,“攻不下来?为何?”
众人一脸窘迫,霍元方道:“沧水城里有个老头儿,太厉害了。咱们中了他的陷阱。”
看着霍元方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容瑾不由乐了,一脸疑惑的道:“中了陷阱?各位不是说华国守军不足为惧么?怎么会中了陷阱?”
众人羞愧不已,如果不是他们这些日子心中骄傲,完全看不起华国守军。今天就算攻不下沧水也不会中了沧水守将的陷阱,败得灰头土脸。
看着一众将领无地自容的快要把脸埋进地里去了。沐清漪含笑看了容瑾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这些将领打击是要打击但是如果打击的太狠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容瑾轻哼一声淡淡道:“既然立了军令状,朕也不能当成没发生过。你们说该怎么办?”
“听凭陛下处置!”
“很好。”容瑾满意的点头,笑道:“既然如此,给你们五天时间,落下沧水将功折罪。当然…至于你们剩下的惩罚,就放到拿下沧水以后吧。但是,如果五天后还是拿不下来,你们也怪别朕不教而诛了!”
众人心中一喜,原本以为今天就要倒霉,毕竟陛下的性格可真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现在还能有五天的时间交给他们将功折罪,他们自然是高兴不已了。齐声道:“末将多谢陛下恩典。”
容瑾点头,“起来,去忙吧。对了,望了跟你们说。这沧水城的守将名叫关宗平,华国二十多年前的虎威大将军。去吧。”
众人下巴顿时掉了一地,脸上的神情扭曲。对于他们这些立志扬威疆场的将领来说,一般从少年时就开始研究各国的名将了。而关宗平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其三战三胜大败北汉大军的战绩就连西越的南宫绝也赞不绝口。据说是南宫绝亲口所说,若不是关宗平太早隐退,如今的华国第一名将绝不是赵子玉。
“陛下……”
容瑾淡淡的撇着他们,“怎么?没听说过关宗平还是怎么的?”
“听…听说过…”
“听说过就去想办法!”容瑾轻哼一声,一股阴测测的寒意扑面而来,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争先恐后的奔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被大魔王抓住又是好一顿磋磨。
看着门口晃动的大帐门帘,沐清漪忍不住低声笑道:“这样行么?这些人只怕不是关宗平的对手。”
容瑾轻哼道:“不是又如何?什么事情都让本公子替他们想好了,还要他们干什么?”
沐清漪莞尔一笑,说的也是。这些年轻的将领战场上的经验都十分有限,现在有关宗平这样的老将做他们的磨刀石,又有容瑾在旁边看着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些好奇的望着容瑾道:“我能入官场也算是家学渊源,但是九公子明明没上过战场,但是调兵遣将也不输成名的老将,这是为什么?”
容瑾得意的望着她,如果他身后有一根尾巴的话,尾巴一定要翘到天上去了,“本公子…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啊。”
沐清漪无言,这么自吹自擂也不会不好意思。九公子的脸皮…真是无人能及。
第二天一早,西越大军重新整顿一番,已经完全没有了昨日战败的狼狈。霍元方骑在马背上站在城外继续叫阵。
城楼上,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持枪挺立在城楼的墙垛边上,冷眼看着下面阵容整齐的西越大军。
“几个刚出茅庐的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跟前卖弄!”关宗平冷声道:“看来昨天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
身边,副将低声道:“将军,这西越大军昨天刚刚打败,今天竟然就已经恢复了士气军容,竟是半点也不受影响。只怕是…不容易对付啊。”
关宗平微微点头道:“确实是了得,西越兵马比起当年北汉的大军只怕也不遑多让。只是这将领…嘿嘿,真正厉害的只怕还躲在后头不肯出来呢。”关宗平也是一代名将,怎么会相信三十万西越大军中就只有这几个年轻的一看就是新手的将领?
副将道:“西越右路军由西越帝容瑾亲自领兵。但是这两天都没有看到容瑾出现。”
关宗平皱了皱眉,沉声道:“西越帝容瑾虽然年纪尚轻,但是确实是天纵奇才,行军布阵丝毫不输老将。确实是不好对付。沧水…毕竟是太小了。”沧水太小了,也没有险关可守,甚至因为在华国腹地,就连城墙都不怎么结实。他们或许能够阻拦西越大军十天半月,但是想要靠这座小小的城池挡住西越大军,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不用任何战法计谋,就算是西越大军拿人命填直接强攻他们也支持不了多久。
“刚刚收到消息,陛下已经命安西郡王率领五十万大军北上阻拦北汉烈王,令派三十万人马支援南方各路关口。”副将犹豫了一下,安慰道:“援军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吧?将军不必担心。”
关宗平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摇头道:“你还不明白么?陛下就算派出一百万人支援,能到沧水城的也没有几个。何况…沧水太小了,根本就不适合与西越大军决战。若是陛下当真有心,就该立刻下令各路大军汇集于一百三十里外的榆阳城。那里地势复杂,却又开阔。或许与西越大军还能够有一战之力。”
副将犹豫了一下,“这…将军不如写折子快马送给陛下过目?”这副将虽然并不是早年跟着关宗平的属下,但是对于这位被华皇一贬就是二十年的老将军还是万分佩服的。对于他的计策自然也很是信服,同时心中也隐隐为这位老将军感到不值。
关宗平笑容苦涩带着淡淡的悲哀,慢慢的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写折子,而是…华皇根本就不会看他们这些被贬的老将老臣写的折子。就如同当年顾家被满门抄斩,他写了几本折子为顾家呈情,却半点回音也没有。原本他只当是皇帝留中不发,后来才从几个昔日的好友口中得知,他们这些人的折子连送到御前去都不会。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逃过了一劫。要只当,当初为顾家求情的人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年轻时意气风发,战场上表现的战绩太过让本就烦恼与朝中臣子功勋太甚衬得自己仿佛碌碌无为的华皇忌惮不已。若不是有安西郡王和当时的顾相顾牧言求情,只怕如今的关宗平早就已经化作白骨了。六年前,顾相被满门抄斩之后,他更是心灰意冷。原本打算再过两年年老力衰不为华皇所忌之后便解甲归田,却不想西越和北汉合力入侵华国,战事又起。
“陛下是不会将大军交给一个被他贬斥过得人的。”这么多年下来,关宗平还是有些了解这位华皇陛下了。如今这般,不过是想要我们拖住西越大军的脚步,等到安西郡王腾出手来回过头来再对付西越,或许也是因为陛下根本没有将西越放在眼里罢。只是陛下为何不想想,安西郡王…才二十出头,虽然年少有为…却也未必就能挡得住北汉大军,到时候,又该如何?
“那将军,咱们……”
关宗平淡笑道:“战死沙场,也算是为国尽忠了。别的事情…老夫哪儿还能管得了?”
闻言,副将也只剩下沉默了。
城楼下,霍元方见自己叫阵了半天也无人出来应战,城楼上关宗平也只是一脸平淡的看着自己与身边的副将说话。再想起就是这个老头儿昨天打的他们灰头土脸不有的怒了,高声叫道:“关宗平,你堂堂一代名将,缩在城里当缩头乌龟算怎么回事?可敢出来跟本将一战?”
关宗平挑了挑眉,笑容可掬的望着霍元方道:“老夫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守备哪里算得上什么名将?何况…昨儿落荒而逃的可不是老夫吧?”关宗平后半辈子隐忍了二十年,哪里是霍元方等这些毛头小子能够比拟的?激将法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用。
反倒是霍元方被气得不轻,“你出来,重新战过!看看是谁落荒而逃?!”
关宗平淡笑着指了指霍元方身后左右两侧道:“霍将军是想要将老夫引出城外,然后让暗中隐藏的左右两路人趁机杀入城中是么?这种小玩意儿可骗不了老夫。”
闻言,霍元方忍不住朝身后看去。心中同样暗暗震惊:这老头儿果真是不简单啊。
关宗平笑道:“年轻人,老夫年轻时候虽然是以善攻而扬名,但是这几十年琢磨的可都是守城。你们也别玩那些虚的了,想进城…就直接攻进来吧。”
“你当我傻么?”霍元方毫不犹豫的道。直接强攻,西越要白白战死多少人?就以这老头儿的底气,五天之内也别想能够攻的下来。
关宗平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奉陪了。”
看着关宗平悠然的转身而去,霍元方也只剩下发呆了。
西越大军后方,哥舒竣看着前方的情景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容兄,你这位…校尉,有点意思啊。”
容瑾轻哼,不满的歇了一眼前方还在不停叫骂的霍元方。什么有点意思?特别呆傻的意思么?容九公子森森的后悔起当初为什么要点这么个家伙这武探花。真是给本公子丢脸!
“去叫霍元方个朕回来,别再丢人现眼了!”容瑾轻哼道:“另外,告诉开阳他们,五天之内拿不下沧水城,自己去领军法。哼!”说完,也不再看前面的战场,直接拉着沐清漪转身回营去了。
对于容瑾的无礼,哥舒竣半点也不在意。丢了脸的人,总是有发泄和迁怒的权利的。不过…这个关宗平倒真是不负盛名啊。哥舒竣若有所思,转过身跟在容瑾身后回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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