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馈赠的翻盘
“呵呵……”
轻纱下,女子悄声无息地轻笑。
就像是阴云密布的深冬之夜时,忽然自云层中倾泻出的一缕月光,银辉将无边黑暗驱散,也将人的身体轻轻拥抱,让人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说不出的恬静幸福。
女子的眼波也温柔如春月,看着楚云卿的目光充满欣赏。
利用楚云卿诱使乐陵王前来万景山庄,本就是万景明下的一步昏招。
在自己地盘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想法固然不错,但凡事就如剑之双刃,有利就有弊。
猎物跳入陷阱,自然是没什么弊可言,可如今羊不落套,楚云卿又给他通了消息,万景山庄已暴露无疑。
乐陵王虽然在朝廷上没什么影响力,但像他这种有着悲惨际遇,又爱国爱民的好王爷,自受江湖中人尊重,他若将万景山庄的污点挑明,江湖各个名门正派自然不能容忍,武林盟主想必一定会过问。
这当然不是万景明所希望的。
和棋,万景明弃械投降,所有罪名全由他一人承担,查封石矿场,遣散教众,不用血流成河,万景山庄对外依然可保声名;
残局,万景明执意与朝廷作对,最终引来朝廷和武林各派追杀,白莲教恶行昭然若揭,万景山庄百年声名毁于一旦。
这两步棋,楚云卿都没有把他的生死计算在内。
不过,就算万景明提掉楚云卿这枚子,最后也是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万教主不妨现在就把我们杀了陪葬,反正到时会遗臭万年的是你万家又不是我楚家。”
可若真杀了他,乐陵王又怎会给和棋的余地?
这个楚云卿,还真不是一般的混账!
一句相激,再加上圣女的一声轻笑催化了心中所有的怒火,万景明忽然抬起头,瞪着楚云卿,双拳攥紧,咬着牙,人亦开始变得疯狂:“一个一个……都来阻挠我……阻挠我的人……杀!”
他人突然暴戾,愤怒完全占据了理智,运掌成风,是要对楚云卿和煊下杀手。
楚云卿第一反应就是挺身护在煊身前,手臂横伸,自成坚盾,将煊完全庇佑,然后气运丹田,准备承受万景明千钧一击。
就在此时,一直在后面静默的女子微微抬了抬右手。
七点寒星,闪电般射入了万景明的背脊,形状非常美,就好像以背脊为天幕,重塑了一个鲜血版的北斗七星。
万景明双眼飞突,脸上由疯狂扭曲成不可置信,他连扭头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断了气,倒下,阻挡她视线的障碍就这样除去。
现在,楚云卿终于看到了她的眼。
她的眼波本温柔如春月,可现在,那抹月色却仿佛被阴影吞食成为月食般,变得冷漠锐利。
女子也在看着他们,看着挺身护在煊前面的楚云卿,那锐利之下便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面罩下,只有她本人知道的一抹浅笑弯起。
楚云卿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万景明,冷冷道:“阁下痛下杀手,是因为他已经没用了么?”
七枚透骨钉,钉钉催命,而更可怕的,是这名女子出手时的快,狠,准。
这三诀是暗器的基本功,可是要想真正做到,却并不容易。
虽然是背后暗算,可是想要在暴怒状态下暗算万景明也非一件容易的事,显然她发暗器的功夫已经到了很高的境界。
女子看着他们,手又抬起!
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两个了么?楚云卿紧盯着那只手,对煊道:“退后。”
可自那洁白衣袖中蹿出来的却是一股轻烟,快速冲楚云卿脸上喷了出去。
楚云卿意识到不好时已为时已晚,那烟雾就像有意识般,从指缝钻入口鼻,捂着鼻子的手渐渐脱力,视野朦胧,倒下的一瞬间他看见那女子正步步靠近,他咒骂了一句“混蛋”,眼帘渐渐轻闭。
再次醒来时已是三个时辰后,楚云卿猛地坐起,慌忙打量四周。
还是那个房间,煊就跪坐在他旁边,一脸忧心地盯着他看。
他们没死也没事,而门外却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煊遗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是刚醒没多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万景明的尸身仍趴在一边,那不可置信的扭曲表情已僵硬。楚云卿走近他,蹲下,瞧了瞧周围由万家历代兴建的一梁一木,再垂首瞧他尸身,叹道:“穷其一生,却落得个死不瞑目,你说你图的究竟是什么……”
苦心经营,各项筹谋,甚至不惜将家族两百年的声誉都赔进去,可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实在让人唏嘘。
然而尸体不会答他,楚云卿摇摇头,伸手去阖他双眼。
外面嘶喊声越来越近,教主既死,白莲教肯定要生变故,是非之地,已不宜久留。
楚云卿道:“走吧。”
煊应声而起,迈出一步,又停下,头偏转又向后流连,孜孜以求那抹清幽身影,眸中再隐不住淡淡悱恻之色。
她走了。
只留被她轻触过的挂珠帘幕,随着自抱厦穿堂而过的风发出轻微的声音,听来如若叹息。
突地后脑勺被猛敲一记,这回二爷下手贼狠,煊脑瓜很快肿起一个包。
揉着发疼的地方,煊满脸疑惑:“二爷,干嘛打我……?”
楚云卿不爽的表情在他视野前不断放大,眉角抽搐,皮笑肉不笑:“干、嘛、打、你?”黑脸贴近,最后在煊咫尺前汇聚成一道低沉阴影,“从进门开始你就一直盯着那个女的瞧,满脸痴相,当我死了不成?”
煊没料到他是要抱怨这个,吞吞口水一副讶异状:“呃……”
被气场所压,想躲,奈何楚云卿却步步紧逼,最后将退无可退的煊顶在墙上,伸手捏住他下颚,眯眼道:“怎么,这么快眼里就已没有我的存在,想要另寻新欢了?”
煊汗颜:“……二爷,您这是……哪跟哪?”
“哎呀,还是说,我‘悦人无数’的煊大公子,现在才是情窦初开,让人家给迷住了。怎么……我不如她?”
窗纸外的火光一闪一闪,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煊斜眼瞅瞅外面,眼珠子又转回来,赔笑道:“二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楚云卿低呵一声,手劲微松,温柔抚上煊的脸颊,流连片刻又向下,顺着他锁骨画线,“那就是不如了?”
“二爷,我没说这话……”
“哼……”楚云卿忽然一口咬住煊脖颈,轻咬吸吮,很快留下一个红印,“也从我这学一件事吧,你家二爷,度量很小的。”
手刀划开他前襟,胸膛袒露,楚云卿唇瓣也下移,咬住一点,声音含糊传来:“你最好用身体记住。”
煊吃痛,却也只能由着他乱来,也由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门“砰”地被用力推开,光线顺着门扉优先闯入,紧接着冲进来三个人影。
那三人神情本是焦急万分,看见墙边的那两人时,纷纷傻住。
倒是乐陵王定力最深,吃惊不过一瞬,很快他又镇定从容,倚靠在门柱边,似笑非笑看着办事的两人,“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雪鹰尴尬笑笑:“爷,要不我们先去搜搜别的房间?”
这二人正欲扭头走人,忽然背后传来楚云卿暴跳如雷的一声:“混蛋!”
这一声倒让处于石化状态的元青还了魂,他品出二爷语气里的暴怒,双膝“噗通”一声跪地,视线在地板上打转,惶恐喃喃:“属下无意窥探二爷私人兴趣……”
楚云卿早已放开了煊,怒吼:“谁让你们来的?!”
乐陵王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赶忙摆手,道:“唔,我们没来过、没来过。”
可主仆二人谁都没挪动脚步,表情古怪,像是在极力憋着笑。
楚云卿继续问跪着的元青:“宁儿呢?”
依旧是乐陵王抢着回答:“在陵州安置,绝无危险。”
楚云卿垮下的俊脸这才稍有好转,但依旧是多云,难免再落场雷阵雨。
外面远处依旧火光冲天,厮杀声成一片,就像在战场,可这边这几人却像是入定了桃源界,外面冲突不理,危险更是不觉,生气的生气,看戏的看戏。
“元青!”
跪在地上的元青闻声将头埋得更低,额头角也渗出了细汗。
多云终究还是没转晴,雷阵雨来得好快。
楚云卿已将他拽起,快手从他怀中摸出楚家令,瞳仁骤缩,“‘逢危须弃,见令鸣金。’既拾此令,为何不从?你眼睛是瞎了吗?”
这一声整耳欲聋,已然盖过远方厮杀声,这奔雷拟的还真是入木三分。
乐陵王忍笑,抢着道:“楚将军说这话,元青可是会伤心的喔。”
王爷开口帮腔,楚云卿再气到牙根痒,也不能不买账。
“本王要求来的,而且,你是不是更有话要对我说?”
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他所有的脾气。
若说不遵命令行事,楚云卿有脸指责元青的不是?
两百铁骑未损一卒,受骗民众已被控制,万景明残党也已尽数歼灭,只有那名女子如过眼云烟般消失了踪迹。
严格说来,这场胜利得的并不荣耀。
情报已共享完毕,乐陵王双眉一拧,比起这场胜利来得是否荣光和圣女去向,他更忧心另外一件事。
“废弃石矿场啊……还真是被他们占据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那里距离西阁国边境线太近了,若是处理不好,惊动了邻国,西阁国的新王绝对不会像他爹当年一样,只当个闷声葫芦。”
当年先皇驻军在此监视西阁动向,而后又发生那么大的事故,西阁又怎会不知?只是寄人篱下为图安定假装不知情罢了。
可如今,西阁的新主不好惹,而武襄红日又懦弱,新仇旧怨叠加一起,难保西阁不会倒戈投靠到北齐那边去。
先皇和弟弟虽无情,但毕竟他红明身上留着的是武襄家的血。
“去看看。这一回,楚将军务必得听从本王指挥。”
乐陵王终于挪步,出门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脚又跨回,视线盯在地板那具尸体上。
“雪鹰,去告诉灵鹫将火种引来。”
乐陵王这是要烧掉万景山庄?
楚云卿立马出声:“王爷!……”
“楚将军,我已说过,‘务必听从本王指挥’,你只需回答‘是’就够。”
这一声已带着皇家血脉独有的威严,楚云卿怔怔,脱口回了声“是”,而后又为自己被他气场所压暗暗吃惊。
乐陵王眼里第一次掠过一道冰冷,“红莲业火,烧尽一切罪恶。火葬,不是很好么?”
楚云卿看着乐陵王的背影讷讷,头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这样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