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催眠者
"碰到个难缠的狂躁症病人，上一个医生被他用水杯给砸成脑震荡，要在家休养半个月。"万柠揉揉额头处的淤青，"今天刚转到我这儿，情绪有些激动，小事情。"
对面的男子变得更加局促，几乎每个相亲对象得知她的职业后都是这幅表情。今天这个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至少没当场落荒而逃。
想必是碍于梁时越的面子，怕回去被自己的领导穿小鞋。
"你们这工作，还挺危险哈。"
万柠呷了口咖啡，"还行，我喊人了。你知道我们诊室门外面常年站两个彪形大汉，直接冲进来给人摁趴下。不过这狂躁病人力气大，只能上镇静剂。"
"对了，你身为记者，应该也采访过类似事件吧。理论上而言镇静剂是要静脉注射，病人乱动找不到血管。逮着地方这么长的针头直接捅进去，几分钟人就倒下。"边用手比划那根足足有中指长的大针头。
万柠微微一笑，眨着眼睛佯装无辜让他别光顾着惊讶，继续喝咖啡。"在精神病院里镇静剂很常见的，放心，我们手法熟练，闭着眼睛都能找准位置。"
男子手一抖，咖啡终于撒了出来，连声道歉。
现在万柠很确定，对方彻底被她给震慑了。估计脑补以后吵架情绪激动的时候，也顺手给他来上一针。
"你是肚子疼吗？"万柠见他表情痛苦，好意"关切”。对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拼命点头，"对，对，中午食堂饭不干净。我，我们改天再联系吧。"算是有点儿良心，逃走前顺手把咖啡钱结了。
战绩不错，本月第3个被她吓跑的。
万柠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擦掉额角那块骇人的淤青。张护士化妆的技术名不虚传，伤痕妆足矣以假乱真。下次试试嘴角，估计效果更佳。
此时对面的座位又换了个人。
是年轻人的面庞，鼻子俊俏且精致，一双细长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侧过身入座，下颚线干净利落的收入耳后，棱角分明。白色衬上没有一丝褶皱，袖口微微挽起露出小臂。
论长相，倒是很符合万柠的审美。
"他人不错，你接触几天试试。"声音低沉略带磁性，也恰巧是万柠的菜。
万柠"啪"地合上镜子，盯着眼前这个外表赏心悦目，然而每次张口都想直接打死他的多事男人，没好气地抱怨："拜托，我爸是让你照看我，不是真让你当我爹的，什么都管。"
一个风华正茂以表堂堂的大男人，不找漂亮姑娘约会，成天给她寻觅小伙子，变着花样地安排相亲对象。
报社适龄的下属被他祸害个遍，没被人当成有特殊癖好，多亏他长了张正直的好人脸。
万柠冲窗口处努努嘴："喏，那姑娘看你半天了，有这牵红线的兴趣，先给你自己推销出去好吗？"
"她是咖啡店的老板，照看熟客而已。"他出现在咖啡馆里的次数仅次于这里的服务员。
万柠嘘了声，"我医院门口的咖啡店，你比我都熟悉。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你对咖啡店店女老板心怀不轨，用约我见面做借口，天天光顾为混脸熟。不过我想你不用那么麻烦，对方眼神炙热，以我的专业经验，人铁定是对你有意思的。"
继续伸出手指头，"第二种可能性，你天天跑这儿等我下班，被对方误会成了跟踪变态狂，随时准备打电话报警。"万柠半撑起身子，几乎是贴着梁时越的脸，"说实话，是不是对我有别的想法？"
梁时越顿时面露愠色，把人摁回椅子，川字型的眉头越发紧蹙，"胡说八道什么！"
老毛病，这人特别不禁逗，尤其谈及男女话题。好歹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竟比自己还害羞。
"你慢慢跟人女店主交流，学学煮咖啡的手艺，我买的咖啡机明天能到。天天喝外面的多费钱，咱自己煮哈。"万柠见时间差不多，抓起外套和包包起身要走。
"让你走了吗？后面还有……"
万柠当然知道他还后备了几个相亲对象，防的就是他这手，加快脚步溜出咖啡馆，撇下句："没空，我要跟韩小冉去听她那个神棍催眠师讲课！"
韩小冉果真按照约定在咖啡馆对面接应她。
"听说你今天又中彩了？"
医院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医务人员被失控病人袭击的事情，跟轮班似的。轮到谁头上，就说今天谁中彩了。
额头上的淤青是她找人画的，但中彩也是真的。
那老爷子一身唐装，面容和善，旁边又有老伴儿陪着，万柠就没做防范。也不知道哪句刺激到他神经，老爷子突然起身死死抓住万柠的手，把在旁的小实习生给吓得够呛，跑出去叫了两个壮硕的男护士。
万柠已经做好被打的准备，用手护住头。然而老爷子嘴里哼着小曲，居然是邀请万柠跟他跳舞。
八十多岁的老爷子，谁敢碰他？老爷子闹起来，可不比熊孩子省心。只能尽量顺着他的意，万柠愣是被揪着跳了十多分钟的交际舞。
"现在老爷子身体都这么好？"韩小冉笑得那叫个猥琐。
"你跟男友住一块儿后，是彻底解放天性了哈。"万柠白了她一眼，说："老爷子是年轻的时候是舞蹈队的，也经常教他女儿跳。他女儿二十多岁的时候出国定居，现在很少回来。"
"诊断是过度思念引发的焦虑和失眠。人到了这个岁数，也就这么个念想了。"
韩小冉也知自己失言，平时科室里嘻嘻哈哈习惯了，那群男医生一个比一个污，不知不觉被传染。"下回可以让他来心理咨询中心聊聊，我们有针对老年人的心理疏导。"
"你申请成功了？"
韩小冉跟她是同所医科大学毕业，进入附属医院的精神科实习，又顺利做了精神科医生。不过韩小冉家中反对，说那不是正常人待的地儿，闹翻了多次。韩小冉思虑再三，折中申请调去做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室总比精神科好听点儿。
"对啊，今天给的正式通知。我扔给培训老师的钱没白花，总算听着点儿动静。"
韩小冉口中的培训老师是赫赫有名的催眠师贾勋，为数不多持证上岗的。催眠疗法本不属于心理咨询的常规疗法，纯粹是她感兴趣，自己掏钱报的名。
前台的护士领着她们上二楼走廊尽头的观察室，推开门："贾老师正在给患者治疗，二位先在这儿等等。"
同时诊疗室内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身黑灰色毛呢大衣，满脸倦容，头顶处冒出根根白发。
看样子应该是患者的家属。
诊疗室由一整堵的玻璃隔作两部分，里面一侧用作催眠治疗，外面一侧是观察室，患者家属和学员可以目睹催眠的整个过程。
里面的沙发椅里躺着个小男孩，大约7、8岁的模样，在催眠师的引导下缓缓闭上眼睛。
万柠和韩小冉翻开护士给他们的病例，小男孩叫程然，今年8岁，上小学三年级。
据患者母亲描述，患者平时沉默寡言，性格孤僻，极少与人交流。最近一个月突然性情大变，经常无缘无故暴怒发脾气，且夜里睡眠极差。
前三次催眠疗法均以失败告终。
催眠需要患者对催眠师全身心的信任，跟随催眠师的指示放松精神，进入潜意识层面。程然此前非常不配合，一直在说谎绕过催眠师的问题。
万柠并不相信所谓催眠，目前为止科学并未找到支持潜意识的证据，建立于潜意识的催眠疗法表演性质远大于实际效果。
像她们这些正规精神科专业的学生几乎不会接触这部分。
"说实话，我认为他的症状更像是过度应激反应。"通俗来讲，是遭遇极大刺激给吓着了。
程然的母亲不安地搓手，扭头看了她一眼。
里面小男孩呼吸逐渐平稳，催眠师的声音通过设备传到观察室中。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程然。"
催眠师询问几个简单的基本信息，姓名、年龄，跟资料中的一致。
"好，现在你看见了什么？"催眠师嗓音轻柔，万柠的思维也不知不觉跟着他走。
"草地、花丛。"
"花丛里面有什么？"
程然的眼球快速转动，呼吸变得急促。
"一具尸体。"
催眠师也是一愣，对此答案始料未及，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追问。
"一具什么样的尸体。"
"扎着两个小辫，背了个粉红色的书包。"他扁扁嘴，"我认识她，她是我的同学。"
"那她的尸体为什么会在那？"
程然嘴角上扬，语调轻快：
"因为……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