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在他的后面尽量不出声地尾随，他身上有一股气息，让人和他亲近。
有次他盯着一个地方望，出神，我甚至都以为他忘记我的存在，后来他却开口问了我一句话：“这是什么？”
我忙上前，望了望，对他说：“这是望乡台，投胎之前，从这里望一眼，就能看见家乡。”
他一哂：“其实凡人，也挺幸福的。至少这一生过完时，还能有个念想。”
一哂这个表情，我觉得很不适合出现在他温和的脸上，但当这个表情出现时，我才发现，不管再温和的人，都有冷肃的时候。
他冷肃的样子，也很好看。
但他这话说的，却让我心里犯了疑，为什么他会吐出“凡人”这样的字眼？按理说他是凡人的话，投胎前必然也会走望乡台，但他如此说……竟说明他不是凡间的普通人？
我存了疑心，盯向他的脸，好似严风雕出的轮廓，地府每一个生魂都是有故事的，我跟着的这个人，更是有。
在跟着他几天里，我也渐渐发现了，他的身份，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他不用带镣铐，他喜欢到处走走看，虽然我不知道地府有什么地方值得看，但戒备起码也是森严。但是他，去任何的地方，都不会有鬼魂拦他。
守门的鬼差，都是当做看不见，面无表情地随便他走动。
逐渐地，我也发现，好像每一个魂，都选择对他视而不见。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
我承认，这样的状况更加引发了我的好奇心。
老胡常说我好奇心害死猫，哪怕我并不做什么，仅仅是存了这个心，老胡都说太危险不应该有。对此我无法去理会他，从心底实在是，我对这个人有了完全挡也挡不住的好奇。
这样的强烈，和以往不同，这次我是真想用行动去探知他的一切。
我头一次大胆地开口，装作无意对他道：“我带你去奈何桥看看怎么样？”
果然，他抬起头看了看我。
半晌，他轻轻说了声：“你肯这么做？”
我若无其事的脸看着他：“有什么不肯的，反正也是闲着，你愿不愿意去？”
我心里有点紧张，看他看向我，果然脸上有一丝松动，然后就道：“那麻烦了，小七，你带我去。”
只要他愿意跟我走，我并不会觉得麻烦。
奈何桥奈何桥，至少我知道在凡人眼中，它是地府充满神秘的一座桥，凡间的诗人还会写到它，把它写的迷离心碎，多少人步过了奈何桥，一生就忘的干净了，是怨偶，是情侣，都将不再记得丝毫。
我不知道这样一座桥，在他眼里，有没有感觉悲伤。
他真的盯着奈何桥盯了许久，孟婆坐在桥头，盯着他。孟婆的眼神也很深邃，看到他既没有赶他，也没有推搪。后来，我听他低哑的说：“我认识的一个人，她走过了七次奈何桥，就为了还债。”
他那时脸上的悲伤很明显，连见多识广麻木的孟婆，眼里亦掠过了一丝不忍。我在惊讶之余，也盯着他久久不动。
这日起，我知道了，他有一位故人，曾经走过了奈何桥。
后来他竟然向孟婆开口要一碗汤。
孟婆默许了，捧给他的时候孟婆还低低加了一句：“这汤，只对凡人有用。”
我看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她失了原身，对她就有用了。”
回去的时候，站在忘川水旁，我站在他的旁边凝视他，片刻说道：“既然难过，为什么不喝一口忘魂汤，索性忘了干净。”
我是给他建议，也犯了规矩，但我侥幸地想还好，不知什么原因，只要他出现的地方，所有鬼魂都会退避三舍，我方才说的犯规的话，估计也没鬼会听见。
我想，他不是妖，就是仙。最起码他口中提起的，和他有关联的那个人，一定是妖，或者仙。
失了原身，只有妖，或者仙，才会有原身。
我想劝他，“这汤，不止对凡人有用，其实，对别的生魂也是有一定作用的。”他若想忘，也可以喝。
但是，还没等我说出这句话，他略恢复神采的目光，就看着我，寸寸朦胧：“谢谢你，小七，可是我不想忘。”
我闭嘴了，一瞬间觉得自己愚蠢无比。
他不想忘，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就冲着他明知道了我的身份，还能清淡地叫我的名字“小七”，这样心智的男人，本身就不易撼动。
或许他觉得记忆弥足珍贵，很多来这里的生魂都一样，哭着喊着不愿忘记，或许他们都觉得痛并快乐着。
我陪他在忘川旁边坐下，我要是可以陪他说说话，不知能不能减轻他的孤独。
他又捞了一把水，慢慢地让水流下去。我看他的脸色，好像真的不在乎这水的刻骨深寒。他终于愿意开口：“你一直都是鬼差吗？”
我张口：“凡人的魂变的，不过，七百年，也跟真鬼差不多了。”
他总算把目光放到了我脸上，颓唐中有点微动：“那你生前做什么，为何不投胎，却做起了鬼差？”
他一下把我问住了，我咬住舌头，半天一笑看向他：“久远的事，谁记得。”
他盯着我的目光有点变化，随即幽幽道：“你是个女子。”
我愣住了，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一色的鬼差衣帽，真是差当久了，都快分不清我男女了。我一笑：“嗯，我是个女鬼差。”
他看我的目光有点松弛，我看气氛良好，趁机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地府干什么？”
他竟真的讷讷道：“找阎君有点事。”
“那你的名字呢，叫什么？”我跃跃欲试，竟然也不想问他找阎君什么事，要是能让他告诉我名字，就好极了。
他不知我想的这许多，轻轻地就说出来：“我在尘世，叫兰舟。姓氏，就和这水有关。”
我盯着忘川水上飘过来的一叶扁舟，兰舟，的确是符合他这个人的名字，两个字，概括了他口中的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