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在地府当差已经七百年了，我叫小戚，戚姓的戚，但地府的老鬼图方便，都管我叫小七，在地藏的各种登记簿子上，也写的是小七。
于是随波逐流，都成了鬼了，我也不在名字上多计较。
老胡会去拐一点孟婆酿的前生酒喝，顺带分我一杯羹，当了鬼差，就这点消遣。前生酒孟婆一年只酿一杯，极其珍贵，在我们这些鬼差眼里，也就是玉露琼浆了。
也是到了地府之后，才知道，孟婆不只会煮忘魂汤，酿酒也是好手。
我抱着酒坛眯眼笑：“也是，在这地府无聊，谁没事不学几样手艺打发。”
老胡跟我熟，当年勾我魂，把我带进地府的鬼差就是他。老胡都说，“小七你也跟别人不一样，一般这人啊，成了鬼，都不大搭理当初把他带进地府的那个鬼魂，见着就觉得生气。就你，还一直跟我没隔阂地胡侃。”
我“嘿嘿”乐：“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干什么，老胡你资格老，人缘广，跟着你我也图个轻松呗。”
老胡也笑，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就会喜滋滋地拍着我肩膀，说小七你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这一次我喝高了，我也谦虚，打着酒嗝就说，还是多谢老胡你提携。
在那年，地府发生了三件大事，前两件我只有耳闻，没有见过，只有第三件，是阎君分派给我的任务。
引魂使老大是黑白无常，人界有人界的矜贵，在地府里，两只无常也自持身份，不是特别的日子，两位也不亲自出马。
当天，是地府鬼差的头头，黑白无常两位老大亲自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是被锁链绑着的，看两位老大的架势，这人倒像是被恭送进来的。
我忙着端茶送水，偷瞄了一眼被老大亲自带进来的人。
我却只看到一个背影，人已经被带进了阎罗殿。老大则把我叫了过去，黑无常的脸黑雾缭绕：“小七，这个人就由你看护。”
我们这些鬼差，常常手里会被分派到小鬼，一直到这些小鬼投胎为止，我们要保证它们不出现意外。
尽管我还没看见那人什么样子，但老大分派下来的任务，我也只有完成，当下点头应诺。
老大面无表情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整天只顾和老胡吃喝侃天，鬼差当的也不称职，见到老大心里也虚的慌。这次被派了个任务，我自是万分地情愿，想好好表现表现。
我在阎王殿门口等我的那个人出来，还不禁担心嘀咕，刚才我没见着那人的脸，万一要是认错了，可就麻烦大了。
然而当一炷香过后那个人出来，我看着他，才发现，我的担心多余了。
他拖着一地白衣，玉影清霜，浓密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我只用看一眼，就看出他身上有很独特的气。
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地府难得来一个美男子，呵，就让我小戚碰上了。
看护，我只是跟着他，不远不近，但跟了几天，我却发现，这男子虽然美，却并不开心的样子。
那时候他在忘川水旁站了很久很久，偶尔抬起头，我才看见他的眉眼。
很惊艳，但也看见他眉宇间的混沌，似乎了无生气。这样的神态，让他显得更颓唐，无人气，连鬼气好像也没有。
他又站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我一个担心就怕他想不开跳进去了，在地府中跳忘川水的鬼还真是不少，可惜跳下去也无法寻死，反而会生生世世受禁锢。
不管男女都是一位美人，要是被禁锢就太可惜。
我动了恻隐之心，在他背后，出声叫了一句：“喂。”
地府虽然不曾禁止鬼差和看护的人搭话，但大多数时候，鬼差都是属于远远看着，并不近前的一种。毕竟，虽则是鬼差，也是有修行的，和生魂太接近，总会有影响。
而我，就这么勇无畏地开口了。
那个人动了一下，在水旁转过身，那张脸才朝我望来。
“地府规定，忘川水不能走太近的。”我扯了个谎。
被我这么突如其来搭讪，看得出他有些疑惑，顿了顿，他问我：“你是谁？”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声音低低的，有点深沉，却有一种别样的动人心魄。是的，动人心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能够动人心魄的嗓音。
于是那一瞬间我没说话，提醒也提醒过了，理智告诉我此刻还出声不是明智之举。
他便朝我走了过来，很轻却稳定的步履，出乎意料的，我没有动。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过来，近距离看才知道，他的眼神，真是一点点神采也没有。就像一潭死水。
他盯着我，疑惑……“你是？”
我很快接话：“我是看护你的鬼差，我叫小戚。”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的名字，按理说，这应该是不被允许的。但看到他，不知为何我就想唤起他内心的火热。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原来不是这样子，他该是一个，很有情感很丰富的人。
就好像我在他死水一样的眼睛里，看到的温柔。
他说：“小七？”
我点点头，然后来到了他身边，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吸引我朝他靠近着，那种感觉，甚至我努力也无法抗拒。
他看我走到了他身边，并没有动作，而是垂首站着，那是一种非常孤立的姿态。
我想，他一定是孤独惯了，身上也带着这样冷漠的气息。
“看护我的鬼差？”我看到他眼中愕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死寂。在我看来，那更是一种认命，又或许，我看错了……
被送进地府的人，大多都会经过往生台，直接投胎。也有一些，前世的债没有偿清的，会耽搁一段时日。这些时日可长可短，有的已经在地府晃荡了几百年，也不见阎王批下来让他投胎，这种，属于非常不幸的一类。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需要待多久。
在我接了新工作跟了几天后，老胡又来找我喝酒了，他说这么几天，也不知我跑哪去了，他想找人侃话，也没对象了。
我打着哈欠，几天没睡觉，指了指后面的人道：“没看见那位仁兄么，光顾跟着他，倒真是把地府都绕了一圈。”
老胡眼睛眯了眯，便探头看过去，我也好奇，在别人（鬼）的眼中，他是个什么形象。
他一点也不在意老胡那肆意的眼光，伸手在忘川中捞起一捧水。
我的天，忘川水刺骨寒凉，鬼也受不了，他居然这么用手握起来了。
旁边老胡啧啧了两声：“这个家伙，身上一点鬼气也没有啊？”
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不动声色看了看老胡，又看看那个人。心中第一次起了念头，也许，我该问问他的名字。
我低声对老胡说：“胡老，你知道他是谁吗？”
老胡拎酒，眼神又迷糊了。迷迷瞪瞪看我，然后又看那人，嘿嘿笑了笑，“小七，你，你可别太上心了……虽然当鬼几百年没遇见男人了，但你也得、隔，也得遵守阎君的法令……”
我的心情，被他这番名副其实的胡话彻底搅糊了。是以我狠狠瞪了老胡一眼，说鬼话，就算当鬼差，我也不至于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了。
每年来地府的男鬼，起码也有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