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两根灯草
我的案头上摆着两根灯草,明明灭灭,在渐行渐暗的房间里,被窗外传递进来的灯光恍惚着。两捆厚厚地长方形隐在暗处,下面压着那封雪白的信封,我知道它是不好惹的。这根灯草和另一根灯草一样同时燃烧着我的生命,可是它是用寒色的光在威吓着我,像是在警告剪去它的致命。但我必须要剪掉其中一根,谁知道这份威吓能否起效。
我像严监生一样伸出手来,奢望着有人能明了我的心意,可怜地人哪,白白地竖起两根手指来……
我拿起手机打算找个人倾吐,这口气上不来咽不下,憋得我快要发狂了。打开通讯录从上翻到下,没有一个可以让我倒苦水的人,我怎么活得如此苟且?
我从蜷缩的床角一下子弹起来摔趴在床上,脑袋磕头虫似的砸在床上,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可恨的人!
世界静得可怕……它允许我拷打自己,越是加重刑法它越是提供时间与空间让我继续。
我像条被扔在烧红的铁板上翻滚地虫子,在床上不停地翻滚着。终于我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
MD神经病!我骂了句。
折腾累了,也折腾够了,我翻身坐起打算给刘翰宇打个电话,先把他的钱还了再说。
通讯录又是从上翻到下从下翻到上,我竟然没有他的电话号码,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我苦恼地捶头。
之前纠集债主都是通过大舅家的三嫂联系的。她是搞保险的,人际关系高超得令我望尘莫及。别说是我的这些债主她都认得,就是我大约只见过一两面的亲朋好友,她全都能联系上,我对她的能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当我给她打了通电话,告诉她我要找全部债主做个交代后,不到半天地点时间全都定好,并保证全员到齐时,我只能用‘此乃神人也’来夸她了。
想想今年的保险都是三嫂替我交的,我就感到分外地沉重。
要不然问大表哥要刘翰宇的电话,不行,我寻思着摇了摇头。这个时间正是晚饭时间,给大表哥打电话肯定是大表嫂接,大表嫂谈起话来不是讨人情就是哭穷的,实在受不了。
转念一想,与其给他们打电话还不如打给高强呢,至少不用担心苍蝇念经,还能练练厚脸皮。
我是习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而且高强的电话我是有保留的。于是我翻到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有一会儿高强才接。
可能是没料到我会给他打电话,高强只喂了声就没再说话。我察觉到他好似有些紧张,心下里不削地琢磨,难道他竟会不好意思?
“麻烦你把刘翰宇的电话号码给我。”不需要拐弯抹角,我开口直奔主题。
“难道你没有刘翰宇的电话号码?”高强甚是奇怪地问我。
“要你管……”意识到自己说话太不客气,我立即又改了口气说道。“我有用的。”
高强听我如此说沉默了一小会儿,许是在翻电话簿,然后告诉了我一串电话号码。
“谢谢……”我礼貌地道谢。
“能问下你要他的电话号码做什么吗?”
我本不想与高强过多交谈,但既然他问了我总不能不说。
“噢,为了还他钱呀。你不是说那些钱是他的嘛,所以我要还他。”
“哦,是这样呀……其实那些钱是刘翰宇送我的,只不过我没接,所以他给了你。现在你说要还他钱他也是不会要的。我知道你如今有些难处,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我听了高强的话沉默了,高强也沉默了,没再继续说下去。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我忍着不让泪掉下来,明知他看不到也忍着。
“所以你这是在赔偿我喽?”
“什么赔偿?”
我把高强问傻了。
“就是今天下午……”我感到面皮发烫,可还是说了出来。
高强顿了下,续而哈哈大笑。
“是不是有点贵呀,我只不过是摸了下你的手而已。”
还而已?!你怎么不提你的流氓行为?我鄙视地冷哼了声。
“贵吗?我觉得便宜得很,若是嫌贵,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说完我掀下电话。开什么玩笑,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一样还是不认可你。
撂下电话我不信邪地又给刘翰宇打了个电话,结果和高强的说法一样,刘翰宇死活不要。且一叠声地说到高强真的是顶厉害的人,让我和他好好处。
我告诉他我和高强彻底不来往了。刘翰宇被逗得哈哈大笑,问我是高强哪里得罪我了,尽说些气话?末了嘱咐我别胡闹,然后挂了电话。
我被刘翰宇闹得哭笑不得,反正以后自见分晓,也便懒得搭理。
第二天把那两捆钱藏好。从大大小小地手拎袋里归拢出两大包东西来,试着提了提,有点太沉了。忽又想起厨房里有高强送我的洗衣液附赠品——拉杆车,我忙寻了来,把装日用品的袋子打开,把各色之前高强买给我的,我几乎不怎么用的厨房用品全都装进车里,然后把一大袋子零食塞在上面,拽着拉杆车出了门。
刚下了几层楼梯,终不能幸免地与吴耽狭路相逢……
看他捂着肚子白着脸,我的心立马软了下来。
“你够狠的,我才从医院回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吴耽生了病总耍赖要我照顾时的模样,我对着他愣了神。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变了味儿呢?浑身上下都撒发着一股臭味,熏得人恶心作呕。
“狠吗?我本来是要骟了你的,你应该庆幸才对。”我回过神来咬着牙答他。
吴耽闻言瞪大了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陌生得很。
“我写的信你看啦?……”吴耽的脸更加惨白,冰冷冷地问了我一句。
“没有,扔了,叫人怪恶心的,谁稀罕看。”
说完我拉着车一阶一阶地走下楼梯,直到我出了楼门也没听到吴耽上楼的声音。
继父家位于无封市的东南,我租住的房子位于无封市区西北边,坐公车要倒一次车,这也是我嫌麻烦不常去的原因之一。
到了继父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我不想在继父家吃午饭,所以特地早些过来。敲开门,妈妈高兴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放到门边。
我家的规矩,客人来时拿的东西,客人在时一概不许动,等到客人离开时才能拿出来。妈妈至今还保留着这个规矩,只是我什么时候成了客人?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房,两室一厅的格局,统共不到六十平的面积,我曾在这里住过将将六年。
我坐在稍显拥挤的客厅餐桌旁,打量着对我来说越来越陌生的房间。
妈妈洗了几个苹果用果盘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客厅里的影碟机里播放着马兰的《女驸马》选段……
妈妈喜欢戏曲,什么剧都喜欢听。我记得父亲刚去世的一段时间里,妈妈总是听着程研秋先生的《锁麟囊》哭。如今能换了曲目也不哭了,我很替她高兴。
有些日子没陪着妈妈听戏了,我便和妈妈对坐着歪了头去听戏文。正听到那影碟机里唱到。
“舍不得来也要舍,
分不得来也要分!
这才是流泪眼观流泪眼,
断肠人送断肠人,
断肠人送断肠人!……”
我听着免不了心酸,怕带累妈妈也难过,赶忙开口岔开。
“妈,现在广场舞好热闹的,晚上你也去跟着跳吧,锻炼身体心情也好,天天听这些戏文多没意思。哼哼呀呀的,现在谁还愿意听。”
“不去……”妈妈回答得简短。
其实我和妈妈的脾性很像,都是冷清惯了的人,就算拿枪逼着都不肯去凑热闹,更何况肢体不协调地随着人去扭。
“张叔还在扛大活吗?”我有些没话找话。
张叔婚结的晚,五十多岁了,儿子才十六,小泽的妈妈生他时大出血没救过来。也正因如此,妈妈跟张叔俩个人按俗话说,都是死头的。所以对彼此都很满意。
妈妈对张叔的儿子小泽疼爱有加。自从妈妈进门小泽便开始改口叫妈妈。唯独我特性,向来不肯叫继父爸爸,只称呼他张叔。妈妈对此一直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听我提到继父,妈妈抬眼瞅了瞅我,轻嗯了声。
“全家都指着他咧,他不扛大活做什么去?我说要出去打些零工他又不让……”
妈妈似埋怨似数落地谈着继父,淡淡地眉宇里透了些许令我陌生地依赖。
我望着刚刚五十出头,保养得却像是临界四十的妈妈,突然开始不那么讨厌继父了,连带对过世父亲的恨都少了许多。
妈妈又回到厨房里拿了些菜出来放到桌子上,我一面陪着妈妈择菜一面告诉她我不在家吃,一会儿就要回去。
妈妈低着头半天没言语,最后叹了口气道。
“你不吃你张叔也要吃的……一会儿你若走,拿些我新做的泡菜,小泽总说我新学着做的泡菜好吃,你也尝尝。”
我顺从地答应了声,刚想说话,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妈妈应了声去开门,我算计着小泽上学,张叔还没到午饭时间也不能回来,那敲门的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