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地故宅心潮涌
记忆中的江南旧居，山墙窄巷，隔三转五，四水归堂，正中是方形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周围是两层小楼的格局，下有檐廊，上有挑廊，深棕色的窗棱上覆盖着洁白的窗纸，窗户正中则是一块砚台大小的玻璃。
而今，这原本就算不得多么宽敞的天井被安置了十来个竹竿，粗细不一的麻绳被拴在竹竿上面，横拉出了晾衣绳，而各种洗过的衣物、床单等等，便是胡乱的搭在了晾衣绳上，显得杂乱无章。
檐廊的下方不是自行车就是杂物，二楼看不到，但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窗框或门框上挂的不是菖蒲就是艾草，那檐下雕花的栏杆上则是并排摆放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泡菜坛子。
顾未晞抽了抽嘴角，曾经煊赫一时的景家宅邸如今成了大杂院，这恐怕是父亲和哥哥们想也想不到的吧。
顾妈妈拉住欲往里走的顾未晞，只以为她这是不认得家门了，忙说道：“咱们住前院二楼，从这面上去。”
顾未晞没说什么，跟着顾妈妈从西边的楼梯上了二楼，而顾妈妈在上楼前瞄了眼一楼的一个房间，只见挂着锁头，便没多说什么。
顾未晞一边上楼一边皱眉，景家宅邸的格局是前宅后院，前面是三进的宅子，后面是楼台水榭的花园，园中假山亭池，典型的苏州园林，而这前宅的第一进，正房是待客用的厅堂，两边的厢房则是放置物品，还有做守值门房之用，如今竟然住上了人，而且她也住里面，一时之间，有些难以习惯。
忽的，心头一紧，这里住了这么多人，那景家人呢？难道，景家始终留在了重庆，没有回到苏州？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她要不要找机会去重庆寻找景家的故人？只是，大哥二哥恐怕不一定在世了，但崇礼、崇蕴或许还能健在，他们也会有后人，能看到景家枝繁叶茂，她这个做祖姑姑的也会感到高兴。
“这里之前住的人家是不是姓景？”她试探地问顾妈妈。
而顾妈妈没有多想，只以为她问的是景蔓的景家，便回应道：“蔓蔓的一大家子还住在这里，只不过，蔓蔓跟父母住在中院的西二楼，蔓蔓的叔叔家在后院正一楼。”
“蔓蔓？”顾未晞怔了怔。
“哦，蔓蔓姓景，景蔓。”顾妈妈解释道，心里却是一叹，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竟然连好朋友的姓氏都忘记了，她这是忘得有多彻底啊，但是，刚才她又问起了景家，难道这就是杜医生说的伴有轻微思维混乱的症状？
不待顾妈妈细想，刚刚放完物品从屋里出来的景蔓听到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立即不介意地说道：“未晞姐，我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过去，你一定会慢慢想起来的。”
顾未晞对景蔓点了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孟姨，小言在我妈那里，我现在就把他带过来。”景蔓说罢，小跑着下了楼梯，遇到邓司庭，她谦让地侧了下身，让搬着重物的邓司庭先上楼。
东西还没有收拾完毕，景蔓已经带着一个小男孩回来了，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与顾妈妈年岁差不多的女人，这女人一见到顾未晞，立刻开口说道：“未晞，我是蔓蔓的妈妈，你一直都喊我魏姨的。”
“魏姨。”顾未晞礼貌地回应道，“您坐。”
景蔓妈妈略带伤感地对顾妈妈劝慰道：“孩子能整整齐齐的就好，忘了事儿不要紧，早晚也能想起来，你就别太急了。”
顾妈妈眼圈红红地点了点头。
顾未晞的注意力被那个刚走进门就缩到了墙角的小男孩吸引住了，如同见到顾妈妈时的那般亲近，她对小男孩儿亦是有着浓浓的情感，孺慕之情，母子天性，她缓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平视着孩子，轻声唤道：“言言，我是妈妈。”
不同于其他人相见时，都是自我介绍，这一次，竟然是顾未晞主动地喊孩子，并说出“我是妈妈”这句话。
顾妈妈见此情景，甚是欣慰，孩子——果然是治疗母亲的一剂良药。
然而，乔言并不理会她，依旧是蹲在地上，手里鼓捣着一个十二阶魔方，孩子的手指十分灵巧，在顾未晞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转动的，魔方的每一个面都成了一个颜色，而就在她还没有惊讶完，乔言又将魔方的颜色打乱了，然后再对色。
顾未晞立刻就透析出一点，这个孩子是个绝顶聪明的，如果不能医治好他的自闭症，那么，这个世界上将会少了一个天才。
顾未晞抚了抚乔言的头顶，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但顾未晞充满希望地抿了抿唇，她站起身，转向邓司庭，温声说道：“邓先生，还要麻烦您给我介绍一位好的儿童心理医生。”
邓司庭立刻点头，“好，顾女士，我回去后帮您联系。”
顾妈妈忙过来拦阻着道：“未晞，现在给小言看病的是蔓蔓介绍的医生，已经进行了七个疗程，还是有效果的，咱们就别麻烦邓先生了。”顾妈妈的话说得婉转，一则不想麻烦邓司庭，二则更是不想得罪景蔓。
顾未晞没有顾妈妈的那么多顾虑，她不知道乔言之前是什么样子，但是，经过七个疗程的治疗，孩子还是这个状态，她就能判断给乔言治疗的医生水平肯定不会很高。
当然，医学是个很深很难的领域，心理治疗更是玄奥，就算是水平很高的心理医生可能也有治愈不了的病人，但是，与其让孩子这么耽误着，不如再找找其他的医生，或许就能有显著的效果，有时候，医生与病人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不是吗？
“老太太，香港的医疗水平，特别是在心理治疗方面真的是强于内地。”邓司庭给顾妈妈热心地解释道。
“但你们说的话，我们小言又听不懂，怎么看这个病？”顾妈妈道。
邓司庭笑了笑，“老太太，香港也普及普通话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有那一句是你听不懂的？”
“我不管香港的医生好不好，只是想带言言多找几个医生，如果香港不行，我就带言言去美国。”顾未晞的话让所有人，除了邓司庭，都倍感讶异。
顾未晞也感觉出了众人的不妥，咳了两声，道：“反正有三百万的赔偿款，应该足够去香港或者美国看医生了。”
景蔓笑眯眯地道：“小言的健康最重要，以前是没有钱，只能这么将就，矮子里面拔将军，如今，既然钱不是问题了，那咱们就找更好的医生，我只希望小言能够早日康复。”说着，亲昵地挎上顾未晞的手臂，继续道：“未晞姐，你若是带着小言去香港或者美国，我一定会陪着你去，免得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也没人照应。”
“谢谢你，蔓蔓。”顾未晞诚心地道。
大人们说得热闹，孩子依旧毫无反应的蹲在墙角玩魔方，也不知翻了几个来回了。
邓司庭见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又对顾未晞承诺道：“待我回香港之后，一定及时帮你找医生，有了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
送走邓司庭之后，景蔓和她的母亲继续留了一会儿才回家去，景妈妈叮嘱顾妈妈和严芷兰都不要做晚饭，等晚上，她做东设宴，庆贺未晞出院。
顾妈妈和景妈妈的关系十分亲密，因此也没有什么虚假的客套，笑着应下了。
景妈妈还说景蔓的叔叔正好也在，到时候大家一起热闹，但她说这话时，一旁的严芷兰眸子闪了一下，原本微翘的唇角渐渐地放平了。
待景蔓与她母亲离开后，严芷兰着手帮着顾妈妈一起规整东西，一部分被拿到了旁边的房间，剩下的分门别类收纳到每个地方，直到收拾完毕，这才跟顾妈妈道别。
顾妈妈想到严芷兰在医院里操劳了多日，跟着跑动跑西，肯定也是很疲惫了，于是，便不虚留她，虽然楼上楼下的，但她还是亲自送严芷兰出了门，而严芷兰的家并不远，就住在顾家下面那一层。
等顾妈妈送完严芷兰回来后，顾未晞拉着母亲，询问着如何与她的儿子相处，自闭也是一种精神类疾病，而这种病人最怕的就是被刺激，所以，她还是问清楚了为好，以免不慎刺激到乔言，加重了他的病情。
顾妈妈看了看蹲在墙角的乔言，一叹，道：“小言这孩子并不怎么给大人添麻烦，平时不说话，就是蹲在墙角玩魔方、玩孔明锁，拆了装、装了拆的，一玩就是一天，饿了呢，会主动坐到餐桌旁，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不过，他不喜欢吃辣，吃甜食的时候会低着头咧嘴笑一笑，等他困了，他就会躺到他的小床上，有大小便就会扯我的袖子，让我带他去厕所，洗澡时，一不吵二不闹，就是不小心把沐浴液弄进了眼睛，眼睛都通红了，他也不哭，实在忍不住了就自己揉揉，这么不哭也不闹的，看着更是让人心疼，唉，这样乖巧的孩子，怎么就得了这样的病呢？”顾妈妈说着，一个劲儿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