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蛀虫生涯
整个院子平日里就吴叔、吴婶二人打理着日常,据说他们是周国人,早些时候因投奔梁国的亲戚才来了此地,但是亲人搬走后失联,他们才不得已在这城外山中住下,一呆就是两年。而自己当初举目无亲来到上京时的窘迫历历在目,也许是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与感同身受,让我对他们夫妻俩有种格外亲近的感觉。
早在计划避世之前就已派青龙堂的人送信至此,说是屋主莫姑娘的远房亲戚锦城,身得怪病到此地求医需要暂住一段时间,希望得到他们夫妻俩的照顾。因而我蒙着面纱露出一双蓝眼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是淡定而了然的,在他们眼中我这模样,就是病,甚至他们还时常宽慰我,怕我因为自己的病有心理负担。
和他们住在一起,日子简单而平静,每日能睡到自然醒,不用理会谁谁的拜帖,谁谁的邀约,谁谁的试探,谁谁的陷害。甚至我可以成天披头散发的在院子里晃悠,没事的时候会随意用布巾挽起长发扎进厨房跟吴婶学做菜。常听吴婶说她的家乡四季分明,风景秀丽,物产丰饶,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举国上下崇尚以文治国,以礼齐家,儒风盛行,因而在饮食上也特别讲究形、色、意、味。
我特别喜欢听她讲述她们国家的奇闻逸事,在这个没有电视的年代,那个看似俗鄙的妇人嘴里的山川人文在我看来却是另一番模样,对我的吸引程度不亚于曾经看过的国家地理。我亲切的唤她吴妈妈,她浅显风趣的讲述在我的心中埋下一粒期翼的种子,在我周游列国、环游天下的未来计划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等一切成埃落定后,周国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其他时候我要么是继续着我的小说写作和日记,要么就是随吴叔上山打猎,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鹿,通常情况每次都能带回些山鸡、野兔什么的。随着气温的攀升,河里的鱼儿日益肥壮,我最喜欢的还是挽起裤腿,操起鱼叉踩在光溜溜的卵石上叉鱼玩。
这不,今日我们又满载而归,我们爷两抬着鱼筐乐呵呵的往回走,裙角被我随意的别在腰间,一只裤腿还淌着水,两道泥痕随意的抹在侧脸,几根还带着腥味的水草夹在我撸起的衣袖缝里,整个人活脱脱一个地道的村姑野妇。
刚看到我们院子的屋角,老远吴叔就扯着嗓子吆喝,“老婆子,快出来,看看我们今日的收获!”
吴婶抹着油腻腻的手从厨房里钻了出来,连忙接过我手中的鱼筐,冲着吴叔一阵数落,“姑娘还病着呢,你怎么又让她干这些啊!”
吴叔一脸尴尬,摸着后脑勺回到,“姑娘喜欢,我也拦不住啊,再说,姑娘说了心情好病也要好得快些,不是。”说完他朝我直挤眼。
“吴妈妈,你别怪吴爹爹了,这就是我的意思,这眼看就要小满了,白日里热得人心慌,在溪水里人还爽快些。”我连忙挽起吴婶的胳膊撒娇到。
吴婶的双手在粗布围裙上抹了一把,伸出手来揩去我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疼惜道,“老头子,山中那个涵洞里不是有泉水吗,冬暖夏凉那个,要不晚饭后,你带咋们姑娘去那里消消暑,你看这大热天的把姑娘都折腾瘦了。”
“山洞?我都来了十来天了,这个山林我都踏遍了,还不知何处有个山洞啊?”我对她们口中的涵洞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成,待会吃完饭我便领你去,平日打猎我们没去那边,这林子大着呢,姑娘恐怕还得花个把月才能将此地摸熟了。”吴叔费力的将满满的鱼筐往厨房前的空地上一顺,便直起腰舒心的笑道。
终于不用再窝在屋内搅和这木桶里可怜巴巴的洗澡水了,这顿饭我吃得极快,早早的回房收拾好自己的自制吊带睡裙与洗簌用具,就等着慢吞吞吃饭的吴叔了。
正在我无聊拨弄着花瓶里的野百合时,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停落在我的窗边,府上来消息了?我立马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小竹管。
“姑娘,走吧,”吴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哦,来了。”我连忙将竹管往衣袖里一塞,便推门出去了。
夏夜的山林尤其热闹,草丛里星星点点的流萤与不知名的虫鸣一唱一和,陷在美梦中的蝉偶尔的长鸣像是欲说还休的梦话给这短短急促的节奏添上一声缓缓的长调,荷塘里的青蛙也没闲着,高高低低的欢叫像是会场中的争执不休,寸步不让。我跟在吴叔身后,侧耳听着大自然的和弦,轻轻的跟着节奏哼着小曲儿。
“姑娘唱的什么?可真好听,若是配上琴声,那可真真是美极了!”走在前面的吴叔摇头晃脑的感叹道。
琴声?我的歌声嘎然而止,何人与我和,我心又谁人知?
到了洞口,吴叔将手里的灯笼递与我,道“姑娘且放心进去,我在洞口帮你守着。”
“有劳吴爹爹了,”我接过灯笼,猫着腰,抬脚向隐蔽的洞口走去。
洞口不大,扒开杂草,侧身进去,只消数步却是一幅别样的光景,按吴叔的叮嘱,洞里有些分岔路,只管一路靠左走遍可。我小心的辩着路,手中的灯笼在不大的洞里倒也显得格外明亮,左边的路很好识别,但是我很好奇其他的分岔路会通向哪里,改日白天我定要来探探究竟。
果然,走过第四个分岔路后,我抵达了吴叔说的夜池,先前窄小的洞道到了这一处却豁然开朗,不仅如此,高达数丈的洞顶泛着类似宝石光泽的反光,如同一盏巨大的满顶泛光灯将这诺大的山洞照得恍如阴天时的白昼,能见却不明朗,光线柔和却不刺眼。
这真是个好地方,我放下怀中的衣物和灯笼,围着夜池转了一圈,很明显,这并非天然的一处水池,池边用大小相近的江河卵石砌成岸,一眼望得到底的池底也是用更细小的卵石铺就,靠近石壁一侧有一条石斧开凿的自然石渠承接石缝中渗出的山泉,汇聚于池中。夜池旁还有一块扁平的白色巨石,像一张巨大的桌子或是躺椅。
究竟是谁发现此处的别有洞天,又是谁开凿修建了夜池,我缓缓的褪去外衫,内着此前要求芳菲按我图纸缝制的吊带长裙,一边想着问题,一边坐在池边将双足没入水中。哗啦一声,我的脚在水面上划起一道水花,凉凉的水珠在空中扬起,我心中突然豁然开朗。管他的呢,现在外面的一切我都可以置身事外,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何苦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活的如此谨小慎微呢。
我果断的脱下身上最后一缕衣衫,愉快的跳入水中,哈哈哈哈,若再来点花瓣什么的,便是一锅新鲜出炉的西红柿蛋汤,哈哈哈哈,我自顾自的调侃着自己。这样,像个疯子一样的我一会自言自语,一会胡乱的哼哼歌,一会放声高呼对自己喊话,折腾了半天,我有气无力的趴在岸边,闭上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一直小心翼翼的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心有多憋屈就有多压抑,今日一通乱吼乱叫,心中那口不吐不快的恶气终于得以疏解,去他的逸尘君,去他的靖王,去他的孔雀翎,去他的蓝眼睛,一切的一切通通滚蛋,滚蛋!
我从池边滑入水中,当山泉莫过头顶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被沉沉的窒息感给逼了出来,“鱼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受你的难过,因为你在我心里。”那些个伤心难过,担惊受怕,放手失落会看在谁的眼里,除了我自己,除了孤单的自己。
恍惚中我似乎又听到那似清泉般流淌的琴声,那么远又那么近,似一道飘渺的幻影,悠悠荡荡入我的耳朵,唤醒我昏沉的神识。哗啦一声,我大口喘着气从水里冒了出来。
水珠从我的头顶顺着服帖身体的长发滑落入水,一层层剥落着与寂寞有染的心事,倏然不见。我愣愣的听着那若有若无的琴声,一时愕然,竟无法区分这是真是存在的还是来自于我心里的那股挥不去的念想。
是谁,谁在那里,谁在这样的夜拨弄着那样更深露重的弦?
我不再迟疑,迅速的上岸,套上吊带长裙,抓起外衫便往洞外跑去,鞋子却被我再次的遗忘在了池边。
当我跑出洞口,本应守在那里的吴叔却不见了踪影,仓促跑出的我当然也成功的落下了灯笼,还好今夜星光璀璨,皓月当空,我抬头望了望天,给自己三秒钟的纠结,探?不探?
不探,我绝对会睡不着觉的,我如是说服自己,脚早已不听使唤的朝琴声方向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