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留白

  第一节

  苏乐乐给林枫予发了一条短信：“恭喜你转正，成为正式工。”

  “你等我，我马上到医院。

  在苏乐乐发完那条短信后忽然就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永远在一起，而是一种姿态。

  就像刚才一样，她看到他会高兴。他锁眉有些寡欢的样子，她也会难过。而现在，她想他能够开心一点，她也想暂时的忘掉那些烦恼和伤感。

  只是很单纯的，想为他做些什么，就是那种感觉。

  那种单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过是这么一点点的奢求，好让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永远开心永远微笑。

  她从病床上爬起来，慢慢地移步到医院门口。她看着景川和另一个女孩手牵手，甜蜜的笑容，让她觉得释然。

  “乐乐。这是我的新女友安晓。”尽管之前千百次的练习，景川还是觉得很紧张。

  “恭喜你，哥哥。你要幸福，希望以后少一些自以为是。”

  这是她一直想跟景川说的，他太骄傲了，骄傲到睥睨众人。以前的她觉得这样总是把学业梦想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可靠而有进取心，可是渐渐的发现当学识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当自信心变成了骄傲，当自尊心变成了刚愎自用，那样的恋爱逐渐丧失了意义。

  这也是她为什么反而会喜欢林枫予的原因。

  她看见景川侧脸背着光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天空有些惨淡的亮光，正好给他的眼睛留下浅浅浮动的阴影，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

  苏乐乐忽然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而且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医院，又是新女友在身边，她怎么也应该给这个天之骄子点面子。

  “谢谢。”他想了想接着问：“那你现在接近幸福了么？”

  “嗯。”

  “那就好。”

  第二节

  天一下子变暗了起来。

  苏乐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通急救电话的，只记得等待救护声音的警笛渐渐进了，那时候她安静的一片空白，就像是和林枫予之前缠绵的那个状态，一片空白。

  只有哗哗的雨声，她和他，安静地依偎在一起，透亮的白光，地面上都是血，很多不落俗套的情节设置在他们身上。

  很快林枫予被送到急诊，再转到icu，第一时间她看到景川站在电梯口，一脸凝重地看着她。那时候的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什么时候，潜意识的林枫予开始变成了一块随时融化的冰，在太阳下瞬间蒸腾，会立刻消失。

  多年以后她只记得有个冬天，他的身体在簌簌的雪花中，注定会烟消云散，那时候他跟她说：“乐乐。我们好像不能永远在一起。可是我多么不甘心，520米的情书，我甚至连300米都没有写到……”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把我变得美好的时候，开始带走了你？

  “不是有意瞒着你，脑溢血的状况随时发生……”

  “还能活多久？”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吧。”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不会醒来，你去守着也好吧。”

  去病房的路，好像很长，一条光带，走廊尽头的窗面好似消失一般，是不是人间和天堂之间的通道，病房里静悄悄的，各种仪器闪着微弱的光，林枫予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她忽然就希望他这样永远闭着眼睛，不要活着也不要死去。

  他一直没有醒，苏乐乐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期间很多人来看过，还有林妈妈，好像所有人都劝她，耳边嗡嗡的吵杂一片，他们来了又走，而她只是机械地重复一句话，“让我等他醒来。”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景川来劝她，让她吃饭，可是她吃什么吐什么，连饭都不能看，一看到就不住的呕，所有的办法和劝导都无济于事。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窗台上都激起了一层白气，雨滴都被狂风扭曲的没有了圆润的形状，支离破碎的像是一地的碎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她看到林枫予的眼睛轻轻地动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睫毛颤动，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还能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那一刻，就是空白。

  他看到她有一瞬间的诧异，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笑还是什么的，那么简单的翘嘴角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流露的不是宽慰，是自嘲。

  突然间她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从姥姥的去世到他的噩耗，巨大的伤痛，潮水一般的向她涌来，悲伤是温柔残忍的水，紧紧的掐住她的咽喉，麻痹了心脏，整个人好像沉浸在虚妄的漩涡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着说些什么，好像只是他的名字，只觉得手心的麻痹感，震到脑袋里，脉搏中的血液汩汩的下行，缺氧般的窒息。

  越来越深刻的麻痹感，扼住的窒息感，于是眼前一黑，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苏乐乐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时，睁开眼就看见输液管悬在身边，透明的液体一滴滴的顺流而下，圆滑滴润的液体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枫予呢？”她轻柔地问着一旁的林妈妈。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他，现在看来，还是我错了。”林妈妈抹了抹脸上的泪：“我是三年前知道你们的事情的，那时候枫予告诉我他有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我并不知道是谁。直到那次你姥姥的急诊，还有那次在家里，我看到了你，才知道你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枫予这个孩子脾气很好，什么委屈都放在心里，有次他浑身湿透地回到家里，面对我的逼问，哭着说自己好怕你离开他，连那种地下关系都要终止了……”

  苏乐乐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拥抱，挫骨扬灰样的深刻，骨骼相撞发出金石般的哀鸣，她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是那夜的雨雾，咫尺的仿佛永远在另一个世界。

  她看不见林妈妈的表情，可是她得自己快要离开了，所以她才拥抱的这样痛彻。

  可是，明明要离开的不是林枫予嘛，不是，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切一定是梦。

  “好孩子，有这样一份喜欢就够了……他是笑着离开的……你不要任性不吃饭了，要坚强起来，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枫予才不会在那边也担忧……”

  “妈妈，是不是我总是不够难过，所以上帝来惩罚我了，要让我流光一辈子的眼泪？”

  “你叫我什么……？”苏乐乐只是抱着林妈妈不再说话，她的眼泪又悄悄地滴在林妈妈的白大褂上，泪渍陷进去，软绵绵的。

  第三节

  接下来的几天更是艰难的。

  苏乐乐陷入迷幻的状况，她把景川当成林枫予，开始不断地说话，每分每秒都不想停止，她告诉他，有首歌是好像是郑源唱的---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他唱的真傻，相爱的人怎么又不能在一起呢。

  他对苏乐乐无力地笑笑，“因为他们每个人除了爱情还有重要的事情做，我也有我的，现在我要去那里做我要做的事情了。”

  “枫予，你要到哪里去？”

  有那么半刻景川不能呼吸，心口痛的没有半分念想，她轻轻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不喜欢我了么？你带我走好不好？无论咱们去哪。你留我一个人算什么？是你手把手教会我重新相信世界的美好？是你教会我要宽容对待那些伤害？你现在要一个人走，这算什么？你脱生了，让我一个人受罪么？”

  “我想你幸福，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苏乐乐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可是她还是不停地说到，“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把这一切忘记好好的活下去？你知不知道，这一年里，你把我惯成了什么样子？你走了之后，我话费没钱了谁给我充？你走了之后，我鞋带子松了，谁给我绑？你走了之后，我怎么去释怀那些伤害？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乐乐。不要怕。我在那里也会守着你，不曾离开。”

  雪还在轻柔地下着，空气中漂浮着烟青色的薄雾。

  苏乐乐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冲他笑笑，然后走出去，刚出房门，脚下一软，就晕倒过去。

  景川觉得心口被碎玻璃划了好几刀，他抱着她瘦弱的身体，疼得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第四节

  等到苏乐乐情绪稳定地时候，景川告诉她林枫予去的那天，是十二月第一个冬雪。

  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满了雪花，纵横满目，模糊一片，然后又被风吹得斜飞出去，根本没有着陆点，就像她的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来，从何处流走。

  原来人，可以一次一次的流那么多眼泪，哭干了，还是会潮湿。

  她还记得她跟景川说，跟所有人说，“求求你了，让我和他一起走好不好……”

  她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泪，还是雪花的融化，又或是景川的眼泪，落在她的脖颈间，顺着身体的曲线沉默到蒸发。

  至始至终，都是景川抱着她，而苏乐乐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棺木里的林枫予。

  好像睡着了一样，她忘了告诉他，一直忘了告诉他，他的眼角的那颗痣，叫做泪痣。

  所以他索取了她一辈子的眼泪。

  第六节

  之后便是凉爽的清晨，午后把窗子推开，可以闻到清凉的空气，艳阳虽高，却不再炙热，处处透出沁人心脾的舒爽。

  如果她的生活，是海边堆砌起来的沙堆，那有关林枫予的部分就是主心骨，当和他的回忆渐渐的随生命的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整个天地都在她眼前悄然的暗去，沙堆，变成了一片平地，黯然的依偎着海岸。

  苏乐乐离开了洛河城，离开了生她养她十五年的洛河城，去父母工作的柳城。临走前景川问她：“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她点点头，也知道那个在医院碰上的女孩，只是为了惹她的注意。

  而后和好又分手，他开口再和好的时候，她始终都在妥协。因为她曾经将他错认为是那个人，所以无论日后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