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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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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陌上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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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淅淅沥沥。

  春日的小雨里细风徐徐,空气微凉,阴郁的天气总让人感到困倦。车厢里拉下了帘子,比外面要温暖许多,唐丹芷迷迷糊糊地趴在静的身上彷徨在半睡半醒之间,静拉起竹帘一脚,看着窗外烟雨朦胧。

  沿着这官道再走数十里地便要到江边了——江水以北,便是中原江左;江水以南,便是南陵江右。整个东部龙庭,便被这条源远流长的龙淮江划成了南北两边。

  毕月生于南陵,但很小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所以他身上没有南陵男子那种儒雅隽秀的气质,反而更像是来自中原、漂泊自在的游侠。虽然身上和这片南方的地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毕月并不喜欢南方。南陵气候温润、水泽连城,连天空看起来都是矮矮的,无数喜爱笔墨风流的豪门士族在此扎根立足,失了那种放荡不羁的豪气。

  他讨厌家族和故乡,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切都像是一种束缚,要将他捆在原地。

  而且,在江的那边,还有那个他最不想见的人。

  即使是现在,他自己不知道究竟是在讨厌那个人,还是在害怕那个人——亦或是,因为担忧,所以才不愿意去见到那个人的模样。

  不过这些现在都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看了一眼对面靠在一起的两个女孩,露出了一丝笑容。

  江湖风雨潇潇,能在迷津渡上有人陪伴,无论如何,皆是好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雨水小了。

  ·

  正午,马车停在了驿站休憩,马儿喝着槽中清水,不时发出两声嘶鸣。

  毕月走过驿站门廊来到后院,看到那个壮年大汉正在院中独自比划,他的每一招一式都有着很坚挺的把式,有如一块水中顽石,任水流冲击拍打,依然不动分毫。雨水滴在他一身黑色劲装上,很快便被在躯体上流淌的真气蒸发掉,现出一层白雾。

  毕月并没有出声打扰汉子,自己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剑柄,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廊外雨水。

  对于从小就苦心磨砺自己的武者来说,那些熟悉的技艺就像是无法磨灭的印记一样刻在了骨子里,一点一滴都是来自过去的延续,所以练武也就像是一种感悟和冥想,在这一刻,才显得最冷静和自在。

  片刻之后,比划结束之后的石姓大汉转过头,对着游廊上的毕月爽朗一笑,抱拳打了个招呼。

  “石先生。”

  “我也没读过多少书,当不得先生二字,只是比毕月小兄弟虚长一辈,你叫我石兄便是。”

  “石兄体格坚实、武艺高强,想必是日日打磨的结果吧。”

  “是啊,我十来岁便出来跑江湖,但生性驽钝,没什么行商和务农的天资,不过学了几门内家拳法和外门刀法,也算只有点手上的本事了。”

  “石兄何必过谦。”

  毕月看出来石安洪已有极位八、九段,也便是世人常说的“皆传境”的实力。无数修者到达这个境界便算是走到了尽头,一身技艺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层次,再难有所突破,因此,这也可谓是普通修士的极限了。而再向前迈进一步,便能领悟“名誓”,跻身宗师境界。

  这样的人物,无论身在龙庭江湖中的何处,都可称得上是一方豪杰。

  “毕月兄弟腰间佩剑看起来也不同凡响,是有习武么?”

  “会一点剑术。不过你说这把剑啊,”毕月轻轻抽动了一下乌黑的剑柄,但是剑刃牢牢咬住鞘口,根本拔不出来,“其实也不是拿来对付人的。”

  毕月其实也并没有说谎,这把附有“天狮子”力量的名剑“狮牙”本来就是为诛杀妖魔而打造的,通体用质地坚硬的黑钢铸就,剑刃厚实无锋,若用来和人比划,可能钝得不比一把木剑好多少。

  “毕月兄弟看起来也是经常行走江湖,以前可到过江右?”

  “来过几次,不过皆行色匆忙,这次来准备好好看看江右富有盛名的水乡风景。”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今晚我们就差不多能到龙淮江江畔的金屏城,想必你也听说过,金屏横跨龙淮,城寨相连,是江岸最繁华的港口之一,明日正好清明,若几位有兴,我们可以多待几日,看看江右踏青竞舟的景致。”

  “麻烦石兄了。”

  “有缘相逢一场,又何必客气。”

  毕月和石安洪虽然年岁相差颇大,但是性子里都有一种天生的爽朗自在,一时便聊开了。石安洪向毕月讲述着江右的风俗趣事,毕月也耐心倾听,频频点头。

  打理好一身的徐翁路过后庭,看见两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江湖相逢,本就是一件趣事。

  ·

  驿外的凉亭里,唐丹芷与静坐在檐下看雨。

  绵绵细雨润湿了地上青草,化成了一抹淡青色的墨,点点红碎夹在其间,分外动人。

  静取出自己袖中竹笛,奏的是《水龙吟》。

  落下的雨水在她眼前织成了一片纱帘,她细如青葱的手指在气孔上轻盈跃动,让悠扬的笛声婉转轮回。飘扬的曲声切开雨幕,跌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

  唐丹芷在看书,毫不起眼的线装书本纸页平滑,没有书名、也没有题跋。与其说这是书,不如说是一本笔记,书里面记叙着数种基本的术法,每一种皆有着细致而详尽的阐释,留下笔迹的人似乎不止一个,数种不同的字迹交杂在一起,思想不尽相同,但都极为深入。这是方羲仪交给她的书,他说这是他以前和几位同窗学习钻研时留下的心得体会,让她自己琢磨参考。

  方羲仪一向放任唐丹芷自我钻研,只在关键处指点一二,从没有啰嗦教诲。这让女孩有些开心,却也有些失落,以为是老师认为自己不够机敏,所以才放任自流。

  唐丹芷在看的一篇名为“花泥咒”,是一个能以灵力防卫自身、缓和伤痛的小术法。书上对这个术法的阐释不过寥寥数字,但这却是唐丹芷最心仪的术法之一。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术法的意义,在于自己心念之中的点滴明悟,术法只是工具,其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术者调用术法的意念。

  落红有情,春泥护花——这就像是一个充满生机的轮回,以不朽的姿态守护着珍贵的事物。这让唐丹芷能一直铭记自己学习术法的意义。

  她追寻着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然后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来守护自己的小小世界。无论外面多少风雨,在这个世界里,她便能得到安心。

  花泥咒的后一篇是“春雷咒”。同是低阶的术法,后面却有着长长的笔记,尽管笔迹尚有些青涩,但唐丹芷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晛熏的字。

  即使是那么厉害的晛熏先生,在写下这些字迹的时候想必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吧,但一笔一划中还是带有某种呼之欲出的坚韧和英气,让人惊艳和向往。

  唐丹芷默然想到。

  春雷起新萌。

  有人在雨中打着伞来了,靴子踩过青青草地,发出窸窣声响。

  她抬头。

  “我在驿站掌柜那里要了点龙淮江左右特有的甜米酒,味道不错,要尝一点么?”

  笛声停了,唐丹芷站起身跑过去,说:“好啊。”

  静看着唐丹芷的背影,轻声笑着自言自语道:“小阿玖,你可能比自己想的,要厉害那么一点点。”

  静说着女孩的名字,满眼却是那一直呆在记忆深处的女孩模样。

  她看着亭外春色,眼神幽然。

  又是一年他乡春,陌上繁花开遍。

  一蓑烟雨中,所有人都在缓缓前行,或有目的,或无方向。

  陌道无声中,有细雨、有落英、有风沙、有春雷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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