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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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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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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蓝色的阴阳鱼欢快地在半空中跃动着,追寻着空气里细微的灵气痕迹。

  唐丹芷带着静沿着一条老旧的街道往前走着,古朴的寨楼墙上布满了爬山虎,株株树木抽出了细叶嫩芽,一路之上了无人迹,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美好。唐丹芷背着书箱,脚步轻快,但神情里似乎有些疑惑。

  “嗯……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幻生生长的地方一定会有着许多‘往生烟’。书上说往生烟是洞天之中才会产生的尘埃,这些尘埃会将周围的灵力吸收凝结,变成如有实质的烟雾,所以聚拢往生烟的地方一定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如果毕月没骗我的话,那么这城里也应该有这样的地方,但是我明明感到这边有着灵气聚集的迹象,但越是靠近,这种感觉却越是模糊。”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呢?”

  “不,不对,”唐丹芷摇摇头嘟囔道,“我不觉得是我们走错了方向,反而……好像是有人把那个地方藏起来了。因为这边的灵气的流动实在是太过自然了,但靠近山水的地方灵气特质往往是多变的,所以这种自然显得有些诡异。”

  “哦,”静轻轻应了一声,继续道,“那便无事了,我们就按着你感觉的方向走过去吧。即使没见到花,一路看看城中风景也不错。”

  女孩似乎是觉得若是找不到两界花会有点可惜,叹了口气说:“好吧。”

  ·

  道路的尽头有着一个小小的湖泊,沟渠将江中的水引进了湖泊中,推动着岸上的水车。水车接连着身后白墙黑瓦的作坊,作坊看起来建造的年代很近,但其中却空无一人,也不知是做些什么的。在矗立着水车和风车的小院之前,是一片不见边际的茶田。

  “应该就是这里了。”

  唐丹芷说着,从依次排列的矮房旁的小巷走过,手指划过外墙灰白的壁面。

  “在茶田里?”

  “也许。”

  茶田外种着一行荼蘼,晚春的荼蘼刚刚含苞,欲开未开的样子让人心生喜爱。走到茶田外围的篱笆前,唐丹芷向着头上的素雅色花朵伸出了手。

  就像是穿透了平静的水面一样,女孩的手臂越过了无形的屏障,阵阵灵力的涟漪不断散开,引得阴阳鱼不停窜动。

  “虽然的确有些猜到了,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结界呢。”

  严格来讲,唐丹芷自己所擅长的花泥咒就是一个结界术,通过维持一个稳固而宽大的灵力结构来组成防御的屏障。在术者之中,阴阳师以擅长统御式神和设立结界著称,所以唐丹芷虽然境界不高,但是她熟读典籍,很快便找到了解开结界的方法。

  她的手指在结界屏障上书下了一个繁复的符文,有如画沙,留下了淡蓝色的痕迹。在收回手指时,她低声说道:“开到荼蘼。”

  开到荼靡花事了。

  就像是打碎了鸡蛋壳的一角一样,一块凝结的灵力屏障在两人陡然碎裂,唐丹芷拉住静的手,越过篱笆来到了田陇之上,茶靡芳香扑鼻。微微颤动着的结界壁开始迅速地缝合,将其中的事物又巧妙地遮蔽了起来。

  明明只有一层轻薄到无形的壁垒的阻隔,田里的景色却已是截然不同。那如歌梦幻般的景色铺成在唐丹芷和静的眼前,一簇簇淡紫色的妩媚花儿在细雨里随风摇曳,不断地蔓延、蔓延,直到在遥远的地方与青翠的山色融为了一体。

  “幻生。”

  “有人想要独自占有这些花儿。”

  “是的,幻生的花期是很短的,而且无法移栽成活。所以不论现在开得多么艳丽,再过一段时日都会很快凋谢吧。”

  唐丹芷转过头,看到静放下了帷帽,眼神幽然。

  “阿玖很了解这种花么?”

  “嗯,医书上说,‘醉生梦死,三世止息’。一目蝶、两界花还有三生石,是整个龙庭最神秘的三种毒物,她们皆可制成毒性极为剧烈的迷幻药。一目蝶制成的‘梦蝶’能让人悄然入梦,在梦中实现自己的一切心愿,但是用量过大就会致死,服下梦蝶而死的人不会有任何痛苦,他们的尸体往往会带着欢笑,而且长久不腐,就像只是久久地睡着了一样。两界花制成的‘幻生’会激发人的本能,若是给将死的人服用或能让其起死回生,活着的人服用也会变得格外理智而强大,但是这种效果都是短暂的,在药效结束之后,人会受到更加痛苦的反噬,生不如死。三生石是一种含有毒性的矿石,她不像传说中一样能够让人回忆起三生往事,但的确能让人产生幻觉。三生石制成的‘彩石散’能宁静心神,在短时间内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但久而久之,就会精神恍惚、记忆错乱,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

  “这三种毒药都非常稀少。在那久远的乱世,‘梦蝶’主要由王权富贵者随身携带,当名誉受损、或是国破人亡之时,他们便会服下这种毒药,即使死去,也要保持自己最后的仪容和尊严。‘幻生’最初也是远古武士们最依赖的事物,对于这些浴于鲜血之中的人来说,活着和死亡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因为对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死于沙场之上只是注定的命运。所以他们喝酒、唱歌、打磨武器,在战场之前服下这些剧毒的‘幻生’之药,不断战斗,直到毁灭。至于‘彩石散’……百年之前龙庭有寒疾肆虐,死者无数,一位药师偶然发现这种毒药对寒疾有抑制之效,便独自越过山水前往昆仑,采得三生石制作了大量药散。但是这种药物还是数量过少且无法根治,所以吃下彩石散的人只能在梦幻之中缓慢地迷失、死去,无法得到药散的病人们对药师产生了愤恨之情,他们刺死了药师,把药师的尸体沉入了河中。寒疾在数年后逐渐消失,无人知其原因,而彩石散的存在,也逐渐从历史中淡去。”

  静默然无语。

  唐丹芷的指尖触到了两界花淡紫的花瓣,白色的烟雾和幽幽的香味在整片旷野上萦绕,化为模糊而悠远的形象,逐渐成型、逐渐幻灭。

  她最后说:“这些都是记叙在医书之中的故事。我曾以为医师的责任便是治病,而药物的存在便是为了救人。但渐渐地,我发现并不是这样。世间药物,其本质几乎都是毒物,可以用来救人,亦可以用来杀人。而且人也并不是那样简单的,尽管世人几乎都苦苦地活着,但还是有人会为了他们所相信的事物决然地死去、有人向死而生。这世间一切都那么复杂,我好像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才那么想要多了解一点、多明白一点。”

  静在刹那间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女孩会如此想要看一下这些花儿的模样。不是因为她在天真地追求着漂亮的事物,而是她想亲眼去确认。

  确认那些浮生若幻的人们,究竟在为什么而坚持——那些他们宁愿选择服下如此苦涩的毒药,也要坚持的事物。

  “阿玖,”静叫着女孩的名字,“跟我来。”

  ·

  安静的花野里,躺着数个白衣的剑士,白色和紫色凌空飞舞,似是唱起了悲伤的葬歌。

  他们闭着眼睛,表情淡然,就如同安然地陷入了沉睡。唐丹芷用手碰触到他们的鼻子,已经不再有任何呼吸。

  锋利的刀刃从背后悄然穿过了他们的心口,那伤口甚至轻微到连身上的精致衣物上都看不到一丝痕迹。

  唐丹芷不认识他们,但她还是从剑士袖口处的纹章中明白了他们便是设下结界藏起两界花的人。

  女孩叹了口气。

  “他们都不是好人。”

  唐丹芷明白静在安慰她,但还是问:“即使是静姊姊也会用好人和坏人这种简单的方式来分辨别人么?”

  “这和简单或者复杂无关,这甚至和正确或错误也无关。他们怀着想要用生命来换取力量的虚妄,所以他们付出了代价,便只是这样而已。一个人在杀人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终有一日会被杀死的准备。所以这样的人绝不会是好人,不是么?”

  她没有在问唐丹芷。

  她问的是自己。

  还有那个杀死这些剑士的人。

  就像一道穿过花海的疾风,寒冽的刀光划过了原野。那是如此短暂的一个刹那,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踩着无声步伐的刀客挽出了宛如梦寐般绚烂的刀花。

  烟花杀人。

  这是纯粹的杀人术,在杀手们的手中,任何招数都没有留下一丝余地。他们的招数就像是蛇藏在獠牙之后的毒,等到猎手露出身影的时候,猎物死亡的结局就已被注定。

  静握剑的速度很慢,她没有转身,如同一个仪态万方的绝世舞女一样,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优美。

  握鞘、抽剑、吸气、转身、斩切、振剑、吐气、入鞘。

  一切都开始在一瞬之间,却也结束于一瞬之间。那是一场无比美丽的舞蹈,卷起的风在舞女的指尖缠绕,吹起了一季所有芬芳。无数的真实或虚幻的花瓣如蝴蝶般纷飞,飘散在朦胧的天地之间,那个舞女是其间那朵开得最艳烈的花,也是那高吭而歌的华鸟,让一整个花季都黯然失色。

  樱千杀。

  红樱落尽千花杀。

  刀客在静出剑的时候就被杀死了,如果静手上是一把完好的剑的话。

  断剑的缺口擦过杀手的喉咙,剑意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在那一刹那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仿如窒息。静看见了那个杀手女子的模样,奇异魅惑的图腾从她的手臂一直延伸到了脸上,笠帽之下的目光深邃而狠厉。

  但即使已是如此靠近的咫尺一步,却仿如隔了一整个世界。

  黑衣的女子翻倒在地上,因为恐惧和痛苦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和嘶叫。

  静没有杀死她,甚至都没有伤到她,但是这个女子可能很久都无法再握住自己手中的刀了。

  静摧毁的是,女子作为一个刀客、一个杀手的意志。

  唐丹芷想要走近静,静一挥手,阻止了女孩。

  “小怪物,这些不详的东西是你带来的么?”

  江上浓雾涌起,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一样席卷而来。无数让人心生寒意的黑影在雾中奔腾舞动着,仿佛要此间的吞噬一切。

  “不是。而且我不是什么小怪物,”女子艰难地呼吸着,她看着静眼睛下美丽的光彩,咬牙道,“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怪物呀。”

  “哦。”

  静一脚踢在杀手女子的身上,一只手迅速环过唐丹芷的腰间将其抱起。

  她丝毫不理会杀手女子的闷哼声,用空着的另一手将她从身后提起,飞一般地冲向了花田的另一侧。

  两界花只能生长在拥有往生烟的地方,所以只要顺着两界花的位置深处走,就能进入诞生往生烟的洞天。

  在烟雾翻涌,仿如幻世的世界里,三人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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