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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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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业火镇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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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丹芷听过那个故事。

  无间地狱里,有着名为地藏的神明。他安忍不动,心怀慈悲,他的使命是普渡地狱恶鬼,送其往生。然而地狱有无穷之大,每有一人得到救赎,便会有更多的人坠落其中。

  地藏悲悯,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不近苍生,不知天道无情。

  阴阳家不知神明、不问长生,他们苦苦追寻的只是那渺小的此在。没有谁能拯救所有人,即使是神明也不行;但也没有谁的存在毫无意义,仅在此间,他的记忆、生命乃至意志会织成缘结的网,不断变化、不断延伸,直到组成了名为“我”的此在。

  即使只是如此微渺而脆弱的意义,也值得一生为此,苦苦坚持。

  -

  在唐丹芷和煌音的面前,高塔开始倾塌。燃烧着的断木和瓦片从空中洒落,重重摔在地上,溅起烟尘,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唐丹芷抬手,两只阴阳鱼立刻飞窜而出,在身边凝成了水泡一样的壁障。尽管一时之间她还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凭借本能般的,她想要确认其间是否有人遭险。

  一阵冲击波乍然从塔中扩散而出,伴随着剧烈的爆炸断裂声,道道朱红的火舌蔓延开来,而残存的塔底六壁门窗也被瞬间轰击粉碎,留下了巨大的空洞。无数木石碎片撞在屏障上,泛出道道波动。

  一个炽红的虚影握住了长剑,流淌的红光在剑身上滴落下来,如同鲜血一般。在萧傲燕的驭使下,无数无形的烈刃驰向那朦胧虚影,却都被蹿升的火光所吞噬,消失得一干二净。

  唐丹芷想要往前,但跨不过眼前火焰的长河。她屏气凝神,划下一道水咒,如溪流版涓涓的流水浇在火焰之上,却转瞬便化为了蒸汽。

  “这是业火。”

  煌音说着,一脚狠狠踢飞了眼前的木梁,清出了一片道路。

  传说中业火是燃烧在地狱里的烈火,它们不需要燃料,会附着到一切事物之上,直到其完全烧为灰烬,依然不灭。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所谓业火是由一种特殊法术引起的现象,动荡的灵力会散发出难以想象的热量,甚至可以将铁石融化。而此间如此阴暗而连绵的灵力源头,便是那把血红长剑。

  魔剑镇狱!

  虚影出剑,他的身影一闪而逝,发出爆裂般的破空声。萧傲燕根本来不及躲闪,她唯有将折扇置于身前,以灵力将大气凝聚成了厚实的墙壁。

  伴随着一声巨响,虚影手中镇狱如一个巨锤一般打在风墙上,将萧傲燕连同她聚成的整个小小结界一起击飞了出去,那娇小的身影撞破木柱与墙壁,摔在了塔外的大理石地面上。

  唐丹芷跑过去,看见萧傲燕嘴角渗出鲜血。她用气流给自己做了缓冲,即使如此,她也痛苦地咳嗽着,感到全身都要像玻璃那样碎裂一般。

  虚影抬头,望向了那两个女孩。

  煌音慢慢走到了它的视野之中,解开了身上的斗篷,像一只伺机待发的猛兽一般弓下了身子。

  虚影幽暗的眼神一下变得炽烈起来,他无声地呐喊者,仿佛在呼唤着什么。但他破碎的声音不成言语,只如同悲伤而空洞的回响。

  “那是什么?”

  “镇狱……”见到唐丹芷虽然让萧傲燕有些惊讶,但在她的眼角闪过煌音的身影,所以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把剑里封印着魔宗的凶灵,那个怪物活着的时候曾经杀人无数,最终由我们萧家封印起来。那个小丫头是狮牙的剑灵吧,你让她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不会那么快就被打败。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虽然不喜欢萧傲燕命令指使的语气,但是唐丹芷还是明白,她所说的确是事实。

  “我没关系的。”煌音说。

  煌音裸露在外的小臂上,金色的光芒闪耀,那如闪电般澎湃变幻的光彩汇聚成夸张而巨大的锋利尖爪,就如同那传说中的巨兽天狮一样。她手背上的符文开始蔓延,如一层鳞甲一般覆在她的身体上,显现出层叠的纹路,由她为中心扩散而来的灵势沉重如千钧金石,让地面都开始凹陷。

  她直直伸出手臂,电流光华绚烂。

  “因为这……才是我该有的模样。”

  -

  从罗阎枪口飞射而出的子弹上有着细密的纹路,微弱的灵力浸入其间。在子弹撞到外物的一刻,这个术法会瞬间抽干方寸之间内的空气,引发毁灭般的爆炸。

  花月影在房檐之上奔跑跳跃,如同一只灵动的飞鸟。她的速度太快了,往往她都已消失在一间房顶之后,她之前落地的声响才能传入罗阎耳中。

  激射的子弹不停在瓦片堆里爆炸,掀起阵阵气浪,但没有任何一颗弹药能捕捉到花月影的身影。

  她非常明白如何对抗枪手,躲过快速的子弹是很难的,但是只要能快过枪手开枪的一瞬,就足够了。

  罗阎丝毫没有惊讶或焦急,即使子弹无法打中花月影,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确实地拉开了。在长距离的对抗上,火枪才是绝对的王者,即使花月影有着再强大的武技与身体能力,也无法轻易抹平距离的劣势。

  这一攻一躲的对抗不过是试探,两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足以终结战局的时机。

  武者一旦进入宗师境界拥有名誓之后,整体的力量会有着飞跃般的提升,他们的体力与精神力都会臻于人类的极致,与九段之中的修者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他们之间的战斗也会是十分漫长而壮阔的,即使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手中撞针激发,罗阎眼中的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静止了起来。跳动的火苗、灼热的风、飞散的碎石,还有那,在风暴里起舞的,飞燕般美丽的女子。

  “天罗狱。”

  朱红的火舌从黑洞洞的火枪里喷吐而出,在空中旋转缠绕,化成了猛烈的烈火漩涡。

  道道飞旋在天幕下的烈火有如生出了羽翼,切断了花月影可以躲避的所有方向,火羽为界,将整个空间割裂封锁起来,就如同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

  “明王”罗阎,他就如同禅宗所言的地狱阎魔一般,肆意地操纵着焦热烈火,将一切都燃为灰烬。

  花月影凌空的身影如同瞬间停滞了,她轻轻扭身,似月下蝴蝶那样款款而飞,而灼热的红光从她的身侧咆哮而过,映得女子双眼闪耀。转眼间,双刀出鞘。乍然划过的凌冽刀光切开了火幕,那飞散而出的刀气绵延如春风,即使在火中,亦然生生不息。

  芳城!

  烈火春风。

  两人的名誓就如同相对的两个极端,没有一丝调和的余地。

  花月影立在屋脊之上,手中交叉反握的明月弯刀反射着幽幽清光,她们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那是属于她的刀、她的陪伴、她的记忆、她的流浪、她的时光。

  曾有一个少女,踏破金帐。当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罗阎微笑,他想起了一个离现在的他很远很远的一个女孩,花月影和她是那样相似,却又那样不同。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属于他的流浪,早已经死去,所以他唯有活着。

  活着,将这个杀死他的流浪的世界,狠狠地撕碎。

  -

  虚影握剑抬手,红光盛放,剑势无匹。

  雷光巨爪重重拍在了那冲天的血红弧光上,生生将其从中击断。在煌音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事物都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她如迅雷般在小小的空间里奔跑着,业火根本沾不到她的身体。

  虚影与煌音都本是非人,两者的身体与灵力远远超越了人类,那是仿如魔境的威能,每一次碰撞都如同空间炸裂一般,气浪将身边一切都击碎卷飞。

  即使早已失去了生前的记忆与意志,但是那强悍的剑技依然如本能般继承在这个业鬼的身体里。世间武者技艺,主要分为技、气与劲三类,技即是直接的外功技巧,是武技的具现;气乃是武者的内息真气,是支撑其战斗修炼的基石;而劲乃是用力之法,是武者隐而不现的真正武技诀窍。

  无论是武者还是术者,都能凭借着着自身的真气或灵力,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气场,修者称之为“势”。

  势者无形,却能实在地影响着周遭的一片空间,将其纳为自己的领域。而无论是镇狱业鬼还是煌音,两者的灵势远远都超过了宗师境的修者,就如同燎原之火一样,以强大的压迫力让整座高塔所在的广阔平台之上蔓延出丝丝龟裂。

  业火灼灼,镇狱业鬼便似来自炼狱的鬼神修罗,每一击都完美无瑕,突破了时空的界限,将剑之所指的一切湮灭。

  煌音雷霆万钧的攻势也丝毫阻挡不了它的剑技,虚影如帘幕,撕裂了闪耀的电光。煌音以平台为界,隔出“雷池”之阵,业鬼虽然强大,也毫无办法越过这世间最牢固的禁致。

  所以他转向煌音,疯狂地想要将其毁灭。

  正如煌音自己所说的那样,若是晛熏在此,杀死这个业鬼甚至不需一瞬。但如今她的主人是唐丹芷,女孩不过四段的灵力根本无法支撑煌音庞大浩瀚的力量。煌音能以完全解放的剑灵模样存在此间便已是极限,莫说能够发挥自己的全力,即使只是她每一次与业鬼的交锋,都会让自己和唐丹芷同时感到一阵眩晕。

  但业鬼不同。在萧傲燕失去结界的掌控之后,镇狱吸收着塔中残留的灵气,让自身的威能达到了顶峰,仅仅在剑身上流淌的能量,便足以匹敌全力解放名誓的止境宗师。

  虽然如今煌音和镇狱看似势均力敌,但是她的落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远远看着那雷火相杀,萧傲燕面色如霜。她虽然自傲,也很明白凭借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不足以进入战局,等自己身旁以灵力苦苦支撑着狮牙灵剑和花泥结界的唐丹芷倒下的一刻,那就是结局了。

  即使已到了这样窘迫的境地,她依然没有丝毫后悔或妥协,她只是笑道:“看起来我还是小看了这些家伙们啊。棋差一招,佩服。”

  唐丹芷皱了皱眉。她真的不喜欢萧傲燕的模样,她遇到过很多高傲而不服输的人,比如宗内叶韶韵、比如那个女子杀手荷、比如萧昌驰,但他们都没有萧傲燕这样极端。

  萧傲燕真的就像一位君临天下的公主一样,唯我独尊。世间一切,在她眼里都微不足道。

  唐丹芷想要说话,但她一开口,就狠狠地咳了起来,鲜血滴到了地上。她死死握住腰间剑柄,将所有灵力都汇聚进去,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你……应该伤的没那么重吧……能走么?”

  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

  萧傲燕挑眉:“你在让我逃?”

  唐丹芷露出惨白的微笑:“反正你呆在这里也帮不了我,与其乖乖等死,逃跑的话活下来的可能不是更大一点么?你是萧家郡主,命应该比我珍贵很多吧。”

  “哈,”萧傲燕冷笑,“这不需要你提醒。”

  在两人仿如争吵一般的交谈之时,又是一道摧枯拉朽般扩散而来的冲击波,萧傲燕拖着艰难维持花泥咒壁障的唐丹芷,躲到了断墙之后。

  那气浪吹飞了无数瓦片,撞碎在地面上,哗啦啦作响。

  “你看见了,没了我你也不可能活。我可不会在战场之上落荒而逃,萧家后裔,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苟活的懦夫!”

  唐丹芷看着萧傲燕的眼神,明白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在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刻萧傲燕就已经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她没有选择挣扎、没有承认失败,只是在思索着,怎样才能有尊严地在失败中死去。

  唐丹芷突然很生气。是啊,她也如此苦苦地坚持着,即使拼尽性命也坚持着不倒下。但她并没有接受会死去的结局,正因为不想死,所以她才拼命地想要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唐丹芷抬手,在萧傲燕脸上留下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混蛋!你敢打我?”

  唐丹芷没有理会因为从未受过的屈辱而脸色涨红的萧郡主,从自己腰间拿出了自己的翠笛。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坚持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死的!你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萧家的郡主,一定有保命的手段是吧。拿着这个,让你的人去城里交给一个名为毕月的男子,他就会知道是我了。”

  “那又怎样?”

  “如果你够快的话,他能救我们。”

  女孩说话的时候眼神是如此的坚定。即使曾经毕月欺骗了她,即使自己这样生气地离开了他,在这样的时刻,她依然相信着,那个人一定会救自己。

  就如同初遇那天,彩霞漫山,他牵着女孩的手。

  一步一步,走向遥远的终点。

  所以至少现在,还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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