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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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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杯酒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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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庭王朝发端于江水之南,因此历来皆以南方文脉为正统,江水以北,那是江左中原,江水以南,则是江右南陵。

  临江自古便是江右首府,曾为多朝旧京,所以又称右都,其间多豪门望族,超然风雅之气蔚然盛行。

  因此,越是临近江右,唐丹芷在路上就见着了越多衣着光鲜、器宇轩昂之人,其中有豪阀阵列、轻衣文士,也有江湖豪侠、少年子弟。其雍容气度和灯火繁华,都不是谷城或者金屏所能比拟的。

  唐丹芷、毕月和静坐在路旁的小茶馆里,听着楼下衣着亮丽的清倌人奏着玲珑箜篌。煌音在上次诛魔的战斗中耗尽了全力,如今又回到了狮牙之中,安然沉睡着。

  毕月将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黑玉递给了唐丹芷,玉身温润,在接触到皮肤之后却逐渐变得冰凉,让人神智一清。

  “不世……”

  翻过面来,唐丹芷念出了上面的字。

  “不世出,不出世。天狩职责有别,提灯隐红尘、无衣守暗夜、不世诛业鬼、千年镇山河。自我七岁跟着山月学剑以来,我便一直过着四处奔走的生活,我自己选择了‘不世’作为自己的职责,为的也是追寻自己的道路。我和山月有着一个誓约,当我十八岁以后,便去剑庭挑战神侍,无论输赢,只为了却他的一个期望。这次南行,目的便是为此,而金屏之事,也是我早就有所准备的。”

  终于听毕月亲口印证了自己的身份,唐丹芷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晛熏先生是你的前辈,那她也是……”

  “不,”毕月微笑,“晛熏不是天狩,天狩之中只有武士,没有术者。她是巫者,如今世间最强大的巫者之一,而你的另一位方羲仪先生,亦是如此。”

  “是嘛,”唐丹芷双手握紧了手中杯盏,神色有些黯然,“我都不知道……”

  “这是我的不对,”毕月摇摇头,“我应该更早一点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不过想着你初入江湖,了解这些还有些太早。”

  “嗯。我知道自己或许还太青涩,需要你的照顾。但我还是讨厌,你把我瞒着什么都不告诉我。”

  “以后不会了。”

  毕月从唐丹芷手中接过自己的玉雕,却将一墨一素两色挂坠放在了女孩手心。

  “这是……”

  灵动的双鱼坠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墨坠温热、白坠冰凉,那彼此相斥相融的感觉在女孩手中变化跳动,仿如活物。

  “你的那对玉坠碎了吧,我正好身上带着多余的璞玉,便雕了对这个小玩意儿,还不坏吧。”

  “我会好好珍惜的。”

  女孩说着,紧紧握住了那对小巧的双鱼。

  一直静默无声的静此时却是突然开口:“雕玉劲。”

  毕月笑说:“静姊原来也知道?”

  “切、磋、琢、磨,力劲一道里,这也可谓是世间最顶尖高妙的技法之一了吧,武道修炼磨砺,便在于剔除杂质、塑其外形、寻其精华、归其本心,恰和这雕琢的技艺殊途同归。武道至简,最纯粹的反而是最艰难的。”

  毕月苦笑道:“哪有静姊你说的那么厉害。”

  静遥遥指向楼下,那里坐着许多行头干练气势的江湖人士,低声笑道:“你我这般,倒是可以如是清淡描写。可即使只是你那技艺里的片言只语流入楼下这些人所在的江湖,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

  毕月和唐丹芷皆是一愣。

  静将帷帽取下,露出自己绝美的素颜。她如今已恢复了七八分气力,以特殊的方法掩住了眼下异象,她身上那姽婳倾城的气质淡然绽放,凛然不可接近。

  “毕月,我其实不太喜欢你行走江湖的方式。”

  早在那日遇到唐鸢蓝,静就有些奇怪。明明与自己年岁无差,但这些强大的武士们却老成稳重得如同知命老翁,身上少有那些轻狂骄傲的少年意气。这不是她所喜欢的味道,她从一开始便注定是那个袖然举首的绝代之人,所以她只身仗剑踏遍天下,挑战世间豪阀流派,斩下无数绮楼高旗。

  “这世间唯愿与本心不可辜负,如是而已。”

  静的杀招名为“樱千杀”,那是来自古老诗谣的词句——红樱落尽千花杀。

  静所怀念的那个皇国舞女曾在帝京宁安的高台之上留下了绝世的舞蹈。

  那一年,夜神天启,寻天下舞女,择一人承巫子之位。

  那一日,有激荡乐音,女子回旋。

  红衣飘,如漩涡——是当年的风暴洪流,卷入多少烟火、多少尘土、多少英雄,才汇成这一声恸鸣。

  踏步、身停,红衣依然飞舞,带起了洒落的红花之瓣,漫天而落,似絮、似雪,似残烛之火。

  谁曾言风华绝代?

  不过一曲哀歌。

  管奏,弦起,水袖飞,美人歌。

  那年天下,有人高吟有人笑,有人捭阖有人哭。金戈铁马,飞扬尘土;谋略三千,白骨无数。

  命若飞蓬,也掩不住破军之勇,倾国之华。

  那是红樱落尽,杀尽百花,带着轻云与烟火,跌落凡尘。

  她如是。

  静亦如是。

  毕月笑着回应:“是嘛。”

  “所以这接下来的麻烦,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即使不需静多说明,毕月就早已发现了。

  江湖之中,自有黑道白道,各有一副规矩,龙庭四域,也各有各的风景。南陵白道以烟雨阁为首,黑道以九月会为魁,两者彼此对峙,表面却是和气满满。南陵两道遇到问题,多是暗地解决,绝不摆到台面来,和动则见血的燕夏江湖截然相反。中原之中,龙庭虎贲卫马踏江湖,黑道销声匿迹;而西边巫地,唐门一家独大,垄断黑白两道,无人可比。

  坐在一楼对角那桌黑衣人在官道之上时便一路默默跟着自己三人,他们揣于怀中的金属令牌露出丝丝银光。毕月知道,那是属于横霸江水一方的“泾阳寨”的身份铭牌,寨中之人行事霸道、颇有恶名,在南陵黑道之中名列第五。

  而就在毕月三人所处正下方的视线死角,也坐有一桌浅衣人,似是风流子弟,但眼神凌冽,一直隐隐提防观察着远处泾阳寨中人。他们中有一人一直坐于外面,似是饮酒过度,纠缠着休憩的清倌人,实质也暗中观察着毕月一方,在他将玉石交给唐丹芷的一瞬顿时眼神炽热。这些人应属江左风头正大的“花衣帮”,其中多纨绔流氓,在黑道之中也颇有名声,名列第三。

  而静刚才那一摘帽,乃是故意之举,为的,便是激起两边人的贪念,无论想要劫财或是劫色,都有了理由。毕月三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衣装鲜然,而且似是涉世不深,正是他们眼中最好的待宰肥羊。

  毕月苦笑,他也明白了静的良苦用心。

  静知道了唐丹芷独自出走所受的委屈,虽然不言,却也是无比关切。所以她要教会唐丹芷怎样才能,悠然淌过这浩瀚江湖。

  杯酒笑春风,我辈岂蓬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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