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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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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鹓鶵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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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鸢蓝干净的瞳子里倒映着整个夜空。

  漫天无云,无数星子寂静地闪耀着,像是游离在时空之外的孤独生灵。

  或是飞舞在世界尽头的鸟儿。

  鹓鶵出鞘。

  那一声清婉的啼鸣在夜空下响彻,顾骐骥说那是极乐鸟的叫声。但在此刻,宁正则才终于发现,那不是真的鸟雀,而是唐鸢蓝出刀的声音。

  平滑、轻盈,美妙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其实并不是忘记了。

  那是如此快速而绝美的刀法,仿佛连时光都被其牵绕,从而使得一切都好像变得那样静谧、那样缓慢、那样遥远。

  微风拂面。

  唐鸢蓝与宁正则擦身而过,而宁正则好似才刚刚从梦寐中醒来,手心触到了腰间刀柄。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唐鸢蓝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快过了光影,也快过了宁正则的眼睛。

  宁正则的手碰到了那把锋利强大的名刀,但他永远都没有机会能将其抽出来了。鲜血如同盛放的花朵一般从他的身上飞溅,他甚至没能感觉到一丝痛苦,在这样的一刀之前任何精湛的技艺都成了一个笑话。

  因为那便是完美——

  那是来自炼狱尽头的鬼神的一刀。

  “极乐鸟……”

  这是这个昔日强大的刀手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呢喃。

  传说中南方有一种能够飞越森林的无脚鸟,因为没有脚,所以它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的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那无脚的鸟,名字就叫极乐鸟。

  “你错了,”唐鸢蓝不知何时已经将刀收回了鞘中,“它的名字是鹓鶵。鹓鶵只是一种小小的鸟儿,是追逐着那来仪的凤凰的,幼小而平凡的影子。”

  他不是那幽冥的鬼神,而不过是追逐着梦幻泡影的流浪者。

  顾骐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像是在大笑,却又像是在讥讽。

  他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如此荒谬、如此无情。

  其实命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啊,所有的事情都早已被注定。你以为一切都可以改变,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回头,你才能明白。

  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这就是你的名誓……不,你的誓界?”

  唐鸢蓝点点头,说:“是。”

  顾骐骥是真的笑了起来,如此疯狂、如此凄凉。

  他其实早已猜到这个年轻的杀手早已突破了宗师的界限,但直到如今他亲眼看到唐鸢蓝出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原来一切的谋算都不过是虚妄。

  顾骐骥其实隐藏着的最大秘密,不是对萧家的背叛,不是对唐门的出卖,甚至也不是对雪城家的那场惊天谋杀。

  而是,他其实早早就跻身了天人境界。

  世间所谓的顶尖高手与绝世功法,在他眼里,皆不过是一场笑话。所以,他觉得自己能与唐鸢蓝抗衡,甚至能杀死这个背负着复仇命运的男孩。

  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唐鸢蓝是何等可怕的怪物。

  所有人的名誓都是天生的,但只有达到极致的境界之时,才会显现出来。这种强大的力量能让一个修者突破世间法则,而若一个人真正能突破那所谓的止境极致,他就能让自己这改变世间法则的力量变成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之中,他便是如绝对的统治者。

  但是唐鸢蓝不一样。

  他没有名誓,或者说,他的名誓……便是他自己。

  名誓是一个人与自己灵魂与生命的誓约,所以那就像一个人的姓名一样,会刻印在他的身体里,一直伴随终生,所以对于修者来说,他们的名誓,才是自己的“真名”。

  但世间有着一类不世的天才,他们生而知之,早在自己从未接触过修炼一道时,便已然领悟自己所拥有的天赋与名誓。

  他们有的会接受,有的,却会选择改变。

  雪城张月如前者,而毕月和唐鸢蓝,则选择了后者。

  反抗命运的人总会付出代价。

  所以毕月若手中没有能够呼唤自己心意的名剑,便永远也无法进入宗师之境;而唐鸢蓝,他用自己的意志与名姓代替了自己的名誓,所以他就成了一个如同化生或鬼神一般的非人。

  唐鸢蓝能够凭借自身的意志突破世间规则的限制,时间、空间,无论是何等强大的力量,都无法阻挡他的刀光。他是穿梭在时空裂缝之间的影子,他终将会被这世间规则所湮灭,但他只要存在一刻,就像是神灵一般无可匹敌。

  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他仍然是这无限穹宇之下的王者。

  但这个男孩不像是一个神明,他的眼神干净澄澈,温柔得像是柔软星夜下的海洋。

  他不像是一个复仇者,却更像是一个游荡的迷惘幽魂,决绝里带着哀伤。

  “十七、十八,”唐鸢蓝说,“十八,是个很好的数字。所以,这便是终局了。”

  他静静地宣告了最后一人的死亡。

  顾骐骥拔出了刀。

  他那一瞬间的反击迅捷如雷光,威势如山崩,凌冽强悍的领域在他身上瞬间绽放出来,咆哮着震撼着这庭院里的一切。

  他出刀,是那样强悍,那样猛烈,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这凝聚着自己毕生修为的一刀。

  整个庭院都在这海啸般呼啸的气势中被淹没了,荡起的风暴摧残着一切——朱顶、黑瓦、白墙、雕栏、青砖、白石,一切都在风暴中被碾碎,一切都在风暴中飞散。

  他那最喜爱的那株盆栽,也在刀风中凋零。

  他的这一刀横扫了一切。

  除了唐鸢蓝。

  唐鸢蓝只是上前、上前。

  唐鸢蓝手中也是一把刀,一把小巧而清亮的狭刀,他站在这疯狂旋转颠倒的空间里显得是如此清瘦而脆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

  然后他慢慢地斩出了一刀。

  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荒诞,好像一只在海上咆哮的风暴里飞翔的小小燕子,想要用自己的翅膀来平息整个世界的愤怒。

  但他这样做了。

  他也这样做到了。

  唐鸢蓝手中的鹓鶵闪着蓝色的光。

  那梦幻一般的光芒开始闪耀、开始挥洒,像是要撕裂整个夜晚。

  那是一个完美的弧度。

  就像是穿过森林吹动树叶的晚风、就像是在千万个黑夜里闪耀的星辰、就像是远方孤城逐渐亮起的灯火。

  幽然地指向永恒。

  空间就像瞬间被切成了两段,所有的一切都在淡蓝的潮水里被浸湿、被淹没。

  这一刻仿佛有一个世纪般的遥远,但其实只是一个刹那。

  一个连飞散的枯叶都还没有降落到地面上的刹那。

  片刻之前的轰鸣甚嚣尘上,弹指之后的世界灯火寂灭。

  就像唐鸢蓝所说的那样。

  这便是终局了。

  不再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

  “一、二、三、四……十六、十七、十八。”

  十八只纸鹤被挂在了破碎的庭院屋檐下,在暖暖的夜风里悠扬旋转。

  也许宁正则说的没错。

  它们便是极乐鸟,它们的身姿会将人的灵魂带往无涯的彼岸。

  这是,唯独属于那个男孩的,一个温柔却冰冷的怀念与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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