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沧雪寒城
箭雨。
数以千计的钢铁箭矢从天外袭来,纷纷坠落好似一道飞瀑。
毕月与雪城张月站在无数林立的楼阁之间狭小的长街上,如同是被关入了笼子中的雀儿。
但他们的心湖上却没有泛出一点波澜。
“寒城,这是你的剑。”
雪城张月的腰间别这两把素白的典雅长剑,他从中解下一把,递给了毕月。
毕月没有接。
毕月皱了皱眉,说:“沧雪寒城……你疯了?”
雪城张月只是平静笑道:“一个让小女孩拿着狮牙四处乱跑的人,有资格这样说我么?”
毕月自嘲:“看来是这个世界疯了。”
沧雪、寒城。
两人转过身,背靠着背,一同抽剑,这对出自雪城初代家主的名剑剑身如同丝绸一般光滑,闪耀着清冽的光。
雪城张月面对着漫天箭雨,而毕月的目光注视着那楼阁之下的阴影。
破空之声震耳欲聋,那飞射的箭矢笼罩了一切。无数火枪的子弹也混杂在了这箭雨之中,这样猛烈的轰击足以将整个战场都化为废墟。
无路可逃,但雪城张月也没有想要躲避。
弹跳的剑影在半空中划出道道波纹,有如飞散的冰晶碎片,寒冷瑰丽。
坚韧锋利的长剑在他的手中仿佛失去了实体,只化成了一道冰冷的光,这道光芒涌起浪潮、唤起风暴,将所触到的一切都冻结凝固。
雪池。
这是强大的道剑,雪城张月将那雷池的剑意升华并转化,变成了这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招。
仿若一个绝对无法突破的领域。
雷池不逾。
雪池凝光。
片刻之后,这场风暴停歇了,长街上一片狼藉,唯有两人所站在的那一小片地方完好无损。
箭雨消憩,不是因为这支杀手的军队放弃了自己的目的,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指望能依靠着这样的一波攻势消灭两人。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
街道两边的尽头上都出现了浑身上下都如夜色般漆黑的甲士,他们的面孔隐藏在了凄厉的鬼面之下,只留下了深红如血般的瞳孔。
他们带着长枪、大刀、弓弩、火枪乃至坚盾,空气里弥散着蓝色的粉末荧光,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带着钢盔铁甲的碰撞,好似地狱里厉鬼的呼喊。
弥天楼生死堂。
曾经,他们就是掌管着这片江湖里所有人生死的阎罗判官。
而现在,他们便是从地狱里归来的鬼魂的千军万马。
无论何种,皆是非人。
“他们服下了幻生。”
毕月说。
“看来今天这些怪物们是真的不计代价地想把我们留在这里啊。”
“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他们想要得到的,是萧家的破灭,还有掌控这整片南陵江湖的权力。”
雪城张月说:“这所谓的南陵,便是‘我们’。”
毕月无言。
他想起了那些遥远的故事,那些属于沧雪和寒城的故事,那属于“雪城”的故事。
雪城家自存在之初,便背负着沉重的宿命。
沧雪是一把弑神之剑,雪城家的第一位家主雪城蓝关用其斩杀了东海的龙神,在那片洪水肆虐的大地之上建立起了这座龙庭天下最雄伟的城市;而寒城是一把破军之剑,自雪城建立的那一刻起,它便被插在了城关的最高处的祭坛之上,镇守着这片江海大地。
数百年来,雪城屹立不倒,无论是海啸风霜还是炮火铁骑都没能在其上撕开一道伤口。
每每这片天下的危难之际,雪城家主都会亲自拿起这两柄近乎神兵的利剑,带着雪城家战无不捷的雪府军,在战场之上横扫一切。
所以雪城家所背负的,便是这天下的重量。
有如今日的两人,那唯一继承着雪城血脉的两人。
半晌的沉默之后,毕月才说:“这是我没有资格去回应的话语。”
雪城张月只是微笑,他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确认。
于是毕月说:“把沧雪给我吧。”
“是么?”
在这一刻,毕月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无论自己走多远,都依然走不出这些自己生来就背负的东西。他不是抛弃了一切,相反,正是因为他默默地承担着这一切,他才会走上如今的道路。
在十二年前的那场雨夜里,他遇见了自己的敌人。
他的敌人不是这想要侵蚀天下的弥天楼,也不是那背叛南陵的九月会暗部,他们都不过是棋盘中厮杀的棋子而已。
而真正摆下这面棋局的,是某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可怕而危险的影子。
他们仿若真正的神明活着魔鬼一般,站在所有人都无法碰触的地方,微笑欣赏着这个世间的无常变化,好像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游戏。
毕月已经寻找他们很久很久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所能握住的,也不过是一点点破碎朦胧的幻影。
沧雪是弑神之剑,而寒城,则是传承着雪城家主的意志与意志的,破军之剑。
毕月只是重复了他很久之前就做出的那个选择,他选择了放弃,他放弃了那名为乌夜的人生,而选择成为了一个纯粹的武士。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来自雪城家的影子,一个背负着浩瀚的命运,向着神魔露出锋刃的影武者。
背对着的两人同时将长剑插到了地上,又同时握到了曾经属于对方的那一柄名剑。
好似命运的轮转。
“现在,这些家伙们就是妖魔了吧,这真是最坏的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嗯。”
这些本就强大的杀手在魔化之后更是不可阻挡,如果他们只有一个、十个,都不是两人的对手。
但如今站在这里的杀手是数百、上千,这是真正的战场,真正的军队。
两个人对八百人。
但是,雪城张月与毕月也失去了最后的顾忌。
他们本来就拥有着必战的理由,而现在,便变成了必杀的理由。
两个人,杀,八百妖魔。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