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女巫的誓言 中
两块光亮的银币从毕月的手中滑落，落入身前的水池之中，溅起一阵水声轻响。
水池铺满了一层闪耀着光华的金币银币，这些都是来客们丢入水中的幸运币，每一枚都象征着一场旅途的开始或者结束。
虽然屋外大雨滂沱，但是温暖的酒馆里依然人声鼎沸，毕月在吧台前找了一个干净的位置，轻轻坐了上去。
侍者走来问毕月：“先生想要些什么？”
“有五昙的清酒么？”
“有的。”
“那给我斟一盏吧。”
侍者恭敬地点了点头。
远在极东的五昙诸国皆是由武士阶层所统治的国度，海上的浪者自身大多武艺都承自五昙诸国与剑庭剑术的糅合，因此尤为推崇这两个地方。一般的水手与船长们是不会喝味淡的清酒的，也只有自矜身份的剑士们才会喜爱这种饮品。
在几乎毫无规矩的海市里，杀人与被杀皆是家常便饭，所以掌握杀人术的剑士们便成了大多数人所敬畏的存在，即使是站在还是顶层的诸位船主也对强大的剑士们青睐有加。
毕月无论是装束还是气质都与海市里的剑士并无区别，所以他随时都能感到数道来自角落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侍者很快就把清酒瓶盏一起摆在了毕月的面前，毕月微微点头致谢，将酒水倒入了黑瓷的矮小杯盏里。他的身边依然空着好几个位置，不时有躲雨的客人闯进了热闹的酒馆，但是许久过去，也没有一人靠近过来。
不过毕月并不心急。
当酒瓶中的清酒快要见底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神色匆匆的褐衣男人坐到了毕月的身旁，向侍者点了一扎暖身的热酒。
他的头发和衣衫已经湿透，在微黄的灯光下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在侍者把热酒递上来后，他大口地啜饮起来，像是一头吸水的鲸鱼。
“刚从下城上来么？”
毕月向男子搭话道，他的裤脚上满是灰褐色的泥点，带着点点海腥味，这是在干净的上城区里是很少见的。
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是啊，那里每逢这样的暴雨雨都会被淹没一大半，在这个鬼地方要讨一分生计也真是麻烦得很。”
在海市里谋生的人都奉行着及时享乐的道理，一旦兜里有俩钱就会经常来光顾上城区的青楼酒馆，吃喝赌博、寻欢作乐，所以在这个地方看见任何装束、任何模样的人都是毫不奇怪的，哪怕是再穷困低劣的人，都有可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找到一夜暴富的机会。
“你在为船主们做事？”
“是啊。”
“哦，那看来我是找对人了。你听说过一种名为‘江雪’的白玉么？那是一种只在龙庭的东海才出产的珍贵玉料。我家主人爱玉如命，一直心有所慕，但我走遍了整个龙庭南方都没有寻见一枚此种真品，却刚好听说在海市里还有着些许流通。你对此有什么了解么？”
男人一愣，露出了些许震惊的神情，但转瞬之间便放低了声音。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这是秘密。”
男人点点头，轻声说：“你说的这个消息是不能公开讨论的事情。江雪的开采使用本来是由龙庭的雪城家所独占的，任何想要染指其中的人都会受到龙庭海军的通缉，所以即使有人拿到了这种东西，也绝不敢声张。”
毕月蹙起了眉，道：“那我听到的消息，也就是假的了？”
“不，恰恰相反，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什么意思？”
“几个月前，城里的那位大船主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些东海里珍贵的石料，那批石料里便包括了许多只有雪城家才拥有的玉石。他们将这些东西售向了南海与极东，而且龙庭的东海军对此也视而不见，十分怪异。城里知道这事情的人很多，但都不敢声张。”
“那位船主是……”
“‘黑月龙王’徐苍鹭。”
毕月抬了抬眉。
即使很久没有回到龙庭海疆，毕月也早已在南陵的江湖里听说过那个名字——徐苍鹭是海市之中势力最大的船主，他手下有着可以近乎媲美半支龙庭海军舰队的庞大战舰群以及训练有素的海盗佣兵军队“龙牙士”，他们依靠着介入各地的战争与劫掠来敛取钱财、名扬四海。
“那这倒是有趣了。”
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机敏与贪婪的光芒，他说：“阁下若真是对那些玉石感兴趣的话，我刚好知道一些门道，若您满意，只需要给我一些消费就可以了。”
“那便有劳了。”
-
雨声隆隆。
不远处就是繁华的赌场，明亮的灯火在雨中化成了一片朦胧的红色氤氲，有着几分不真切。
男人带毕月在雨中穿过无数小巷，找到了那间隐藏在无数高楼之后的小房子，他走上去，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叩响了门。
不多时，木门“吱呀”地流露出了一丝缝隙。
男人说：“我为阴先生带客人来了。”
里面的人似乎确认了男人的身份，慢慢地打开了门。
“进来吧。”
男人回头对毕月笑道。
毕月撑着黑伞，点了点头。
房间里面灯火通明，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数个衣着破旧的人守在房间里，默默地注视着来客。
正门对面不远的地方有着一个通往下层的巨大楼梯，那过道之后传来无数喧闹的声音。
“那下面便是鬼海黑市？”
“是的。”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毕月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浑身都笼罩在黑布服饰里，手持龙头拐杖，身躯佝偻的人。他带着面巾，双眼如同死鱼一般无神，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像是一个快要行将就木的老人。
带闭月而来的男人俯首道：“阴先生，这是……”
“我知道他是谁，”被称为阴先生的奇怪人物挥了挥手，几个下人立刻走上前来把数个金币交到了男人手上，“你做的不错。走吧，剩下的我自己和他谈。”
“我知道了！”
男人慌忙地向阴先生鞠躬，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等木门重新关上，毕月才微笑道：“您的模样就如传闻里一样。”
“谁给你说的传闻？”
阴先生没有看毕月，只是回头望向屋后，用那造型奇异的拐杖点了两下地砖。
“很多人。比如我的老师、我的母亲，或是蓝家的那位山水郎。”
“你们依然没受到教训，还喜欢把手伸得这么远，”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嘲弄声，“所以遇上这些麻烦也是理所当然。”
毕月苦笑。
伴随着阴先生之前的动作，墙后一扇暗门轻然打开，他领着毕月走了进去，然后盘腿坐到了幽静房间里的坐垫上。
“蓝家的那个小子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盂兰盆节将至，现在他应该为珈蓝海宴的筹备忙得抽不出身吧。而且我也想来见见你。”
“见我？你也是想来嘲笑我这样一个濒死的怪物么？”
“自然不是这样的意思，”毕月轻声回答，“我只是想见见，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平息了数千海妖愤怒的海巫的真实模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如今剩下的这个躯体，也只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
“但那的确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阴先生冷笑。
“没想到‘高贵’如你们雪城一脉，也会选择成为天狩这样肮脏的存在。”
毕月满脸无奈：“巫祝大人言辞真是犀利。”
“不过，”阴先生又发出了他那嘶哑的笑声，“我有点喜欢你了，小子。”
“为何？”
“你这好像没心没肺，却又冷酷无情的模样，和你的老师是那么像啊。”
毕月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他的声音变得严肃。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人。”
“是么？”
阴先生露出了玩味的神情。
毕月叹了口气，说：“那么阴先生，我们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么？”
“哈。”
他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