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逝水终年 三
赫连钧明从高高的铁船之上落下，坠在那片支离破碎的祭坛上，轰然溅起数丈高的水花。
他终于能真正面对着那足以撼动天地的庞然大物身上的威压，那是神灵、也是天灾，是这个世间所有生灵注定要面对的毁灭命运。
赫连钧明在狂风之中如同一块坚岩一般伫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忙了啊。”
碧色的如意在他的手腕上跳动了一下，一个幽蓝的领域蓦然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急速扩大，无论是狂风还是激流都被那层薄如琉璃一样的境界壁全部推开，留下了一片不可侵犯的纯粹领域。
但雨司所拥有的力量，却完全不止如此。
在领域生成的一刹那，它又开始敛聚收缩了起来，浩荡涌动的气流在雨司的支配之下汇聚于赫连钧明的身旁，像是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卵。
赫连钧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的轻灵，只是微微一动，那些疾风就会跟随着他的意志流动起来，托起了自己的身体。
赫连钧明猛然一蹬地面，身后带起的气旋如同巨大的弹簧一般压缩到了极致，在瞬间的爆发中将他抛射向了空中！
那只名为鲧的巨龙依然施展着自己的全部威能想要把墨云碾为碎末，甚至没有发现赫连钧明的身影。这只从千百年的囚禁中刚刚苏醒的怪物并没有完全恢复所有的力量，但它的神智早已被仇恨与愤怒所控制，所以只拥有着毁灭的欲望。
对于墨云和赫连钧明而言，这注定是最为艰难的境况。
却也是能够打败它的唯一机会。
当雨司为赫连钧明施展的庇佑如同一双羽翼一般将他带向了云层之间，这个男人看见了那只巨兽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渊一般漆黑的瞳子，如同隐藏着无数激流、无数痛苦、无数神秘。
在一个瞬间里，他想起那些遥远的传说，那些悲伤的故事，那些倒下的王权与英雄，那些无情的背叛与洒下的鲜血。
“其实我们，也和你是同样的怪物啊。”
赫连钧明在自己的心中如是说道。
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哀叹。
但他的决心依然。
这个男子的模样一瞬间就变化了，就如同雷霆爆裂，一股如同钢铁般冰冷沉重的气场扩张开来，无数青黑的纹印在这个宛如沧海一粟般的渺小身躯之上纠缠舞动，就像是某种凄厉的神罚。
这是赫连铁骑无双的战技，是阿修罗的力量，也是“晓夜宗”最大的奥秘。
真正的“魔”！
誓界，葬业！
一时之间，赫连钧明覆着的假面与腰间的长刀都被自己身上强大的力量碾成了铁末，但这些铁末没有四散飞溅，反而像是被某种磁力吸引了一般，围着他的身体悬浮旋转，逐渐铸造成新的形态。
——那是一把几乎比赫连钧明的身体还要巨大的斩马刀！
赫连钧明伸出双手握住刀柄，就像是一个帝王握住了他自己的权杖，他只是轻轻一翻手，数百道尖锐如铁的刀罡就凭空撕裂了整个大气，在天空之上翻转飞舞，将一大片的云层都全部席卷驱散，仿佛在天空之上扯开了一个空洞。
狂风吹得他的长发飞散，掩住了他自己的面容，但他露出的笑容是那样森冷，就像是鬼神的嘲弄。
他高歌道：
“朔方烽火照甘泉，日下飞将出燕原。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
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阳关迢递三千里。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
白云初下天山外，浮云直向两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王庭苍州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
这是曾经响彻了整个燕夏的歌谣，是荒原之上曾经盛极一时的古老王庭崩坏之前，最后的哀歌。
当历史的尘埃都掩埋了皇宫王城、白玉雕栏，唯有他一个人，仍然背负着一切过往在世间流浪。
唯一剩下的那个，乱臣贼子。
那里曾有百万雄狮、十万金帐、三千关城、八百从国、双十王将、一世无双。
可是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死去了。只剩下黄沙戈壁、残垣断壁；还有那些行走的流浪，在无人的荒野中孤身歌唱。
葬业。
这是被遗忘者的葬歌，也是他们永远都铭记在骨子里的罪业与虚妄。
赫连钧明向鲧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战刀。
一个是覆灭王朝的余孽，一个是诅咒血脉的牺牲者。
这是一个，注定无望又可悲的战争。
巨龙抬起了头，可那已经是终局了。
就像是云层的空洞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太阳，深邃而灼烫的刀光焚烧着整个天空，在那一瞬间，他斩了出去。
那个男子从漆黑的太阳里冲了出来，他是赫连钧明，却又不是赫连钧明。属于一个古老王族无数个世代的记忆和影子瞬间在他身上重叠，他是国王、是武士、是诗人、是神明的挑战者，他的模样是那样陌生，却又那样熟悉，他继承了他的先祖们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又在转眼后忘却，他只是一个瞬间，一个无数的过去凝聚和重现的一个瞬间。
他握住了巨大的刀，青黑的刀身上灼热的光芒跳动。
然后他挥出了一刀，笔直的、一刀。
但在它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的平衡，所有的规则都被破坏了，这是自洪荒伊始就注定的命运，如同星辰破灭，流星陨落！
犹如死神划下了必然到来的终焉裁决。
“星碎天狼”！
鲧根本无法避开这一刀，那漆黑的刀光斩落在它粗壮的身体上，犹如钻石般坚硬的皮肤也旋转着翻开，青色的血沫飞溅，一道道就像是地震之后扭曲的大地裂缝。
然后，它巨大双翅的一只，彻底地断裂了。
鲧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哀嚎，直接将赫连钧明的耳中震出了鲜血。它失去平衡快要遥遥坠下，但它依然疯狂地嘶吼着伸出血盆大口想要撕碎这个渺小的人类。
赫连钧明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他依然没有力量在借助如意之中的力量，但那个名为雨司的女孩突破了屏障从风雨中幻化成型，她小脸惨白，依然死死地从背后拉住赫连钧明的领口，操纵着风暴的羽翼将两人飞快地送往更远的地方。
巨龙终于陨落了，它如同一颗流星一样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那片巨大的祭坛之上，这块古老宏伟的建筑终于在这恐怖的重击之下崩塌了，就像是坠地的琉璃一样，四分五裂。
排开的海水近乎天高，如同海啸一般冲刷而去，撞碎了结界，也将四周锁链一般环绕祭坛的舰队给完全吞没。
风雨呼啸，好似预言之中，末法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