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仙山故梦 下
“陶陶你觉得长铗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
“捉摸不透……不过一定要说的话,应该算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吧。明明他年纪看起来也不过比我们大了十载,却已似家父一般八面玲珑与老成持重。”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那还真是足够高的评价了。”
顾陶陶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她的年纪不算大,但毕竟是顾家家主的独女,自懂事之后也开始帮家里打理商品账簿,也见识过无数厉害人物。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眼界还是心境都早已见长,只不过如今她性子不再张扬,所以一直声名不显。
蓝清源熟知雪城大小事物,他便对顾陶陶的心性能力十分青睐,在同一辈人里,对其照拂最多。所以顾陶陶也已经习惯了在那个男子的面前扮演一个妹妹的角色。
雪城张月虽然作为城主,平日里与女孩接触不多,但是他毕竟也是蓝清源的挚友与上司,对顾陶陶有所了解也不奇怪。
顾陶陶心思细腻,已经想到了雪城张月问出那个奇怪问题的缘由。在蓝清源与晚江涯都未陪伴着雪城张月的现在,她自己便代替了那两人成为了雪城年轻一辈的代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雪城张月在这里最能够信任的人。
她亦不愿辜负这个少年的信任。
雪城张月和顾陶陶一起走上了甲板,晴日下的海风潮湿而温暖,让人感觉格外的舒心。
顾陶陶压低了自己宽大的米黄色檐帽,让自己轻飘飘的裙摆随着海风飘荡。
“殿下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思虑?”
雪城张月苦笑道:“是啊,你也看出来了么。”
“可否与我说说呢?”
“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那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件有些奇妙而忧郁的故事。”
“殿下请讲。”
……
长生。
那是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在孜孜渴求的东西。
有权之人、名就之人、求道之人、贪念之人,越是拥有着更多事物的人,便越是难以舍下。禅宗曾言,人之本性,不过贪、嗔、痴,也许亦是对此最好的注解。
这份对永恒的执念,即使是那位千古最伟大的帝王也未能看透。所以在那不平凡的一度春秋里,他寻见了帝国之中最为伟大的方士,建起了一艘高如重楼的长舟,载上五百男女、三千典籍、万锱珠宝,去追寻那海中仙人的遗踪,只为了一个长生的秘密。
那一位术法通天的方士,便姓徐。
然而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遥远追寻,那只承载着帝王反抗天命奢望的船队最终消失在了无尽辽远的海域里,而那个曾经辉煌无比的王朝也在不久之后分崩离析。
世人传言,这一切都是那一位帝王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所付出的代价。
长生,即是虚妄。
历史便如此为其做下了注解。
然而在另外的一些关于过去的记叙之中,同样的故事却有了不同的模样。
而那些故事,却关于古老的巫族——这片大地上最早也最为神秘的术者。
每一个巫师都是背负着自己的宿命降生的,所以巫师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力量,那是比名誓还要强大,甚至近乎与“魔”的力量,象征着他们或者她们的使命和意义。
长生,亦是其一。
拥有永恒的人不会受到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所以他们不知疲惫,不见其路。
直到用无穷无尽的时间来守望一切——变化的大地,流淌的岁月,以及生生代代的子民。
长生,其实是来自神明的,最痛苦的诅咒。
然而凡人是很难了解这一份孤独与痛苦的,所以他们怀着对虚妄的渴求,贪婪地想要得到永恒的秘密。
于是帝王找到了彼时龙庭大地上的巫祝,问道:“为了那一个答案,寡人需要付出什么?”
他的身后,是威仪壮烈的金戈铁马,是浩荡无际的千里河山。
于是巫祝思索良久,才恭敬地回答道:“我只需要一艘船,以及一点时间,我的王。”
巫者答应了帝王。
时间,遥远的时间。
帝王让宫廷之中的术者为巫祝在血脉中设下了不可解开的诅咒,如果他无法拿回长生的秘密,他就将永远都无法再度踏上任何一块大地。
生生、世世。
巫祝还是背负着帝王所信赖的方士之名义踏上了那场不会终结的旅途。
那不是一场追寻,而是一场永生永世的逃逸。
只为了将那些不能由凡人所接触的秘密,长久地埋葬。
被称为徐君的那一位巫祝与他船队的终点,便名为蓬丘。
处于异界的洞天,幻岛蓬丘。
他们,永远都经受着来自帝王的诅咒,沉默地守望着秘密,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也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逝去、繁衍、不变、轮回。
所以不见长生。
只见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