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远慰风雨 下
翠剑“惊鸿”，帝剑第九。
这是一柄名扬整个东海的武器，但它的传奇却并非来源于其本身拥有着多么奇特的力量。
只因为惊鸿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杆长笛，一杆连武器都算不上的长笛。
但就凭借着这把不是剑的剑，它的主人便在八年之前以剑庭御使的名义，巡遍了半个东海，打败了诸国之中所有向自己挑战的卓绝剑客。
而其中甚至没有任何一位，能够突入他的身前五尺。
无人知道这位剑侍的名讳，所以人们便依着古老的典故，称其为“鸿都客”。
五尺无敌鸿都客。
雪城张月从自己背负的剑匣之中抽出了那把名为寒城的名剑，面对着眼前那传奇的剑客远远地鞠了一躬。
这是身为一位剑道门徒的礼数，即使知道那一位强大的剑侍所求的便是自己的性命，他也依然对自己的对手保持着最大的敬意。
所谓规矩。
所谓诚挚。
雪城张月从来都是这样认真的一个人。
“其实我也曾猜过会在这里遇见什么样的敌人，只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是您。”
“为何？是觉得要杀死殿下这样的人物，如我这样的人不够格么？”
“阁下的玩笑并不有趣。只不过可能因为，我希望这一切的事情能有一个更加果断的了结吧，而无论是您、还是在这片岛屿上延续的那些故事，都让我没有防备。”
鸿都客只是浅淡无情地回答：“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不同的立场罢了，我想殿下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一点。其实我并不讨厌您，也不觉得您的选择是错的，但是，对不起。”
雪城张月唯一的回应，也只能是一声苦笑。
墨色的长笛在鸿都客的手中划出了一道柔和的弧线，随即，万千剑意便横扫了整个领域。
这便是傲绝龙庭所有武技里，那剑道的万法之法。
气剑诀！
……
道剑。
在整个龙庭之中，仅有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剑道宗门依然传承着如此艰深而强大的技艺。但是道剑之玄妙，是近乎返璞归真的大境界，所以世间练剑之人无数，能窥见其中一斑者，也寥寥无几。
因此在其宗门之中，也唯有坐落于龙庭极西昆仑山巅的剑宗与极东远海中央的剑庭两地，拥有着能将这一剑技磨炼至化境的剑道宗师。
剑乃百兵之王，追寻剑道的剑客们所选择的那一途，通往的便是极致的彼岸。所以江湖里凤毛麟角的宗师与天人与那两个神秘宗门之中的剑客相比起来，也皆不过是寻常而已。
已经近乎无人还记得这两个宗门是何时诞生在这个过度的，可无数时光流逝，即使王朝更迭、桑田沧海，剑宗与剑庭依然长久而稳固地镇守着这片广袤土地的疆域边界，就像是传承着属于龙庭整个国度血脉深处的荣耀与辉煌，屹立了千秋。
雪城家本身的剑术，自然难以和道剑相提并论，但是他们所传承的，却是如今整个龙庭最为顶级的铸剑之术。剑客与匠师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唇与齿一样，互相依靠、互相成就。
雪城张月不仅是一名天才的剑士，亦是一名绝世的剑匠，所以即使他从未真正地踏入过那两个宗门所在的地域，也是这个世间最为接近乃至了解那两片领域的人之一。
而剑庭之中，最为主流而且崇高的剑道技艺，便是气剑诀。
古老的传说里，世间有着不世的仙人，以气驭剑、百里杀敌，可以斩断一切妖邪。
剑庭的道剑，追求的便是如此，那是万法归一的根源，在剥离并超脱了浮华的形体之后，所留下的便是万剑之宗。
因此气剑诀的终点，便是“理”。
对于能够领悟这份剑道的剑客来说，他们的境界甚至已经超越了平常修者所谓的天人，距离神道，亦只有一步之遥。
那些作为剑庭剑侍的人们所终生崇敬的，便是这样的不朽存在。
……
鸿都客遥遥地以长笛惊鸿向雪城张月一指，那松散的剑意便瞬间凝结成了一柄气剑，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漆黑的雨幕，如奔雷般直直地刺向了雪城张月的胸膛。
面对着那浩浩荡荡的剑浪，雪城张月眉头紧蹙，他两手端持着寒城长长的剑柄，在身前划下了一道完美的圆形轨迹。
寒城坚韧的名誓受到了雪城张月气力的激发，就像是突然垒起了一道十仞高的坚壁，鸿都客的剑气撞在上面，发出洪钟敲动般的巨响，却丝毫没能撼动那一层壁垒。
道剑，雪池。
“由无至有，能够如此随心随遇地改变剑道之形，若这便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的话，那还真是可怕。”
“我所理解的剑理，不过是人之术而已，所以无所谓剑之道。”
“对我说出如是的道理，不觉得有些狂妄么？”
“不。正因为阁下是这样卓越的剑客，所以我才会坦诚以待。如我们这样的人，总是痴执的，既然道路不同，虚与委蛇又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我居然会从一个小辈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活得这么清醒，不累么？”
“阁下不也一样么？即使已经走得那么远了，也还是逃不脱俗世的牵绊。”
“哈哈，”鸿都客坦荡地大笑着回答，“看起来，我们都不过是半斤八两啊。但你还是与我不同，我会回来，只是因为我还剩下一个不能违背的约定；而你身上的那个秘密，却终是不可能永远藏下去的。”
“我知道，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说的没错，少年郎。身为剑客的人，总是痴执。”
鸿都客不再驾驭那些虚幻的气剑，他攥住长笛中央，就像提起了一杆沉重的利剑一样，步步走向了雪城张月。
试探已过，他终于承认了，眼前这个清瘦俊逸的少年，拥有着多么有趣的力量；身为一个纯粹而强大的武者，他似乎已经许多年都没能像现在这样，感到了那缕棋逢对手振奋。
细雨青衫鸿都客，裂江翻海斩蛟龙。
气剑诀，斩龙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