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镇医院里，医生们对诺乐做了一系列的抢救工作，医护人员给出的结论，还好送来的及时，外加来的路上宋可萍在她舌根下含了药，已经脱离危险，过一会她就能醒了。
医生说出这话后，无疑是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宋可萍对沈光年一遍又一遍的表示感谢，让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沈光年净有点难为情了。
他本想先行一步离开医院，但宋可萍执意挽留他，觉得应该等诺乐醒来，亲自道谢，才和规矩。
“是啊，就等诺小姐醒来，见见她的救命恩人呗。”向开阳在一旁说风凉话，被沈光年一个如利剑般的眼神即刻消声。
他站在病房外，二十分钟后，依稀听到房内诺乐和母亲的对话，大概确认，诺乐已经醒了。紧接着，病房的门开了，沈光年被宋可萍迎了进去。
诺乐见他的到来，眼中闪过藏匿不住的意外，母亲说是一位年轻人送她来的医院，但她没想到，母亲口中的年轻人，竟然就是说着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的沈光年。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吧？”沈光年语气平和，看上去像是在问候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诺乐回过神，回道，“嗯，谢谢你。”
“没关系，不用这么客气，你没事就好。”他顿了顿，“那……。”他想说那他就先走了，但诺乐突然侧身和宋可萍说起了话，打断了他。“妈，我渴了，你去帮我打点水喝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宋可萍拿着保温瓶走出病房。
房间中，诺乐依然半靠在床上，沈光年站在她床边一米左右的位置。
“项链丢了，刚刚你送我的那条。”诺乐摸了摸锁骨之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摸到。
“丢就丢了吧，反正也都是伪劣产品，不值钱。”说这话时，沈光年将左手掌心紧握，不自觉向身后藏了藏。
诺乐脸上闪过些许失落，却还是勉强让自己笑了笑，“谢谢你还愿意救我，我以为……。”她想说，她以为沈光年不想再见她，自然更不会救她。
沈光年却在此时突然打断她，“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想了想，之前那么对你，是我太冲动了。你不过也是在完成工作而已，而且你完成的很好。我嘛，当时只是觉得凭什么无缘无故监视我，但想通了后发现，我的确是该被监视的那一个。”
他抿着唇，口中的话顿了顿，“可有一句话我不是冲动说的，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确实不适合做朋友。”
诺乐垂眸，什么也没说出来。没有人能懂，过去这些年，她多想拥有一个朋友，很想很想的那种。
“不过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你，隔壁张大爷家的鸽子确实挺烦人的，那几天的早餐很好吃，还有……。”沈光年微拧着眉头，在回忆，好像是为了告别在做最后的总结。“哦，对了，那五千块钱我会还你的，时间上可能会久一点，但我尽快，一定尽快。”他又重新想了一遍，好像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那就这样，你好好休息吧。”
他回身朝门外走，身后，诺乐的突然唤住了他。
“沈光年，其实那天在学校门口我根本就没把首饰卖出去。”
沈光年回眸，不明她话中的意思。
诺乐缓缓侧身翻下床，挪步到沈光年面前，“没有人愿意买，所以我就自己买下了，对不起。”诺乐伸手递上一只小巧的方形盒子，“给，那几条项链，还你。”
门外，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临近，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沈光年想都没想便伸手接过了诺乐递来的盒子，飞速藏到了身后。
“小诺，你怎么下来了。”宋可萍见此场景，表现出了担忧，引着诺乐回床上休息。
“哦，我刚准备走，诺小姐客气，非要相送。”沈光年谎话，随意敷衍了过去。
他走出医院大门后，不自觉摊开掌心看了看，满是汗液的掌心中，正是诺乐对他提到的那条项链。而项链之所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只是沈光年在病房门外偶然拾到的。他猜，大概是诺乐在昏迷中不小心遗失的吧。但当时，他没有选择还给她，究竟为什么，他也没想出答案。
沈光年纠结的头疼，他想，若诺乐和他说对不起，那他是否也该回一句相同的抱歉。告诉诺乐，他们三个人当初根本就没想和她成为朋友，只是觉得她疑似精神不正常才出此下策的。但在这之前，他好像从未觉得心有愧疚过。
沈光年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直奔了顶层天台。他坐在围栏旁的简易长形木椅上，望着西方的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尽头，替代日光的，是每家每户的照明灯。
他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回过身时，却不由得一惊，眼前，向开阳那副苦大仇深的尊容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不知道这小子站在这等多久了，真是够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哑巴了么？也不知道支一声。”
“回来有一会了，我看你好像在想事情，没敢打搅你。”
“哦。”沈光年轻舒一口气，便朝楼梯处走去，“很久没好好看看永安了，今天刚好有空。”
所以他刚刚没有在想事情，明明是在欣赏风景而已。
沈光年推开房门时，紧随而来的又是一个惊喜。他斜眸睨着向开阳，“怎么？今天不仅不走了，还给做饭吃？”
“嗯。”向开阳笑着应了一声，替沈光年拉开了餐椅。
沈光年轻嗅了一下空气中传来的饭香味，饥饿感在瞬间加剧。他冲到餐桌前，开始了一贯填鸭似的用餐。
待吃到五分饱时，才扫了一眼始终像门神一样看着他的向开阳，就知道他有话要说，甚至内容是什么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医院的时候，你跑哪去了？怎么没和我一起回来？”他用餐的速度稍稍放缓，良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找机会去看她了？”沈光年继续问，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嗯。”向开阳点头，“趁诺乐姐妈妈去找医生的时候进去的。”
“哦。”沈光年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之后便在沉默中继续吃饭。
“光年哥，诺乐姐见我来了，特别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哦……。”沈光年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将手边干净的筷子递了出去，“快点吃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向开阳接过筷子，却没有急着吃，反而埋怨道，“光年哥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什么天大的事啊，记仇能记这么久，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不是男人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么？”沈光年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向开阳的碗中，他当然明白向开阳不是这个意思，而他自己，也并非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所以对于诺乐因为工作需要主动靠近他们这件事情，生气的确有过，但早就过去了，也更加谈不上什么所谓的深仇大恨。他只是觉得，诺乐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做不做朋友都两可，甚至成为陌生人反而更适合一些。
入夜时，沈光年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向开阳均匀传来的鼾声，几乎驱散了他仅有的一丝困意。他将头埋进了被子里，用双手紧紧堵住耳朵。不一会，又猛地掀开被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睡觉前脱下的那条裤子口袋中摸索着。很快，他寻出了一只小巧的方形盒子，正是在医院时诺乐交还给他的那只盒子。
她说没有人愿意买，所以便自己买下了。这句话现在想来沈光年还有些难以置信。他还以为，她真的现学现卖了呢。沈光年浅浅一笑，将盒子打开，一一将饰品从里面拿了出来，三条项链，两条手链一件不少的归还了。
但这些，他有什么资格收回，诺乐明明都是付过钱的，不是么？
目光定格在盒子上有片刻的迟疑，沈光年察觉到，在盒子底部，规整的码放了一张白色纸条，依稀有笔触的痕迹。只是因为房间内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沈光年将纸条从里面拿了出来，又从枕头下摸出了手电筒。
当一束明晃晃的灯光亮起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停留在纸面上，驻目良久。手持电棒缓缓移动着，将每一个字在心底清晰默念。
“沈光年，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许久，沈光年冷峻的面色中突然出现了笑容，温暖，却又很快沉了下来。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人说过他是个好人，包括开阳和小唯，都从未对他提起过这样的字眼。在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好人二字该具备的任何品德。他从不做好事，也渐渐习惯了充当一个坏人，可当突然有人说他是一个好人时，沈光年还是本能的心底一颤。
沈光年将手电筒关闭，掌心一个用力，便将那张纸条揉成了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他翻身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方的一片黑暗，人却陷入了异常清醒。
或许，他曾经真的有那么一瞬准备敞开心扉，想试着和诺乐成为朋友吧。但若如此，会不会有一天，诺乐终会看清他真实的嘴脸，知道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为人，那么那句你是好人的台词是否就要换成你是恶人了。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他仍觉得欣慰，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曾以为他沈光年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