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信笺
我方沐浴完,正散了发,懒散的躺在床上时,阿史那颜在绿意急切得“大殿下不可擅闯”中兴致冲冲得冲了进来。绿意满脸无奈得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伸出手臂拦上一拦,只可惜阿史那颜年纪虽小又口不能言,但论起体格却并不比这草原上的同龄少年郎弱,绿意这没什么威力的阻拦倒像是叫他更加兴奋起来。
我唯恐他拉着绿意要在汗庭中闹了起来,便起身迎了上去将阿史那颜拉到怀中。他显然是刚才赛马回来,腰间还别着马鞭,我甫一拉住他便觉些扑面而来的热气。他倒是不大在意这些,朝我点头示意便当做行礼了。
绿意在一边轻喘着气,见了阿史那颜这模样便笑道:“大殿下与可敦真是投缘,奴婢还记得第一次瞧见大殿下的时候可是个秉节持重的王子,哪能料到如今这般黏人。”
阿史那颜只是定定的瞧着我,他长得比不得他父汗俊秀,出门一堂能有掷果盈车的盛状,但浓眉大眼的模样也很是讨喜。我每每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心里头软了三分。我本不知他身世如何,也不知他是阿史那原的孩子还是江彧的。方才听了秦儿说他自幼丧母便更觉这孩子可怜。一时之间,满腔的怜惜之情,怕是他此时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命人去给他摘一颗。
好在阿史那颜从来不是个任性调皮的孩子,兴许是与从前的经历有关,兴许是江彧将他一人放在这空荡的汗庭时日太久,他行事比同龄人稳上许多。
我见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便知他是有要事要同我说。我顿了顿,一边叹这孩子心思沉不容小觑一边挥手屏退了绿意。
阿史那颜见绿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汗庭时才磨磨蹭蹭得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我。
那信封上的字我一眼便看出是江彧,当即伸手便要去拿。那崽子却堪堪向后一缩,一手将信拿的远了些,一手向上摊开伸到我面前。我愣住,想了半晌才记起过三日便是他生辰,便柔声哄道:“生辰之礼若是提前给了可不合规矩。”
阿史那颜自顾自摇了摇头,又抖了抖手中的信,仰着脖子瞧我。
我想了许久才会意,不由发笑,故作生气得拍了拍他掌心,见他吃痛收回才道:“怎么,大殿下替你父汗送信都要讨赏?”
阿史那颜面上毫无波动,锲而不舍得将方才被我打得有些泛红得手掌再次伸了出来,见我只是若无其事得瞧着他并无异态,便一溜烟跑到书桌前,提笔歪歪扭扭得写下一行字。
我看了便更觉得这孩子了不得,那素白宣纸上赫然写着一行“面目全非”得汉字,平日里我们管这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只得哭笑不得得取下腰间的玉佩挂到他身上,佯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让自己瞧上去像个娘亲:“念在你修习勤快的份上,母妃将这块青白玉送你。”
“这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赠,母妃希望你从今往后清白自珍,平安喜乐。”我见阿史那颜满是不解,便开口解释道。
我父皇尚是太子时曾坠落山崖,生死不明。
当日是先帝携皇子后妃围场狩猎之时。父皇亦是年少气盛,猎场之上偏要争个高低,结果马儿不知为何所惊竟冲下山崖去。先帝命人在猎场寻了三天三夜都未曾寻到,险些要举国为太子哀悼时,金吾卫突得来报说宫外有位名叫“齐铭”的人求见,自称知道太子殿下在何处。
那位世外高人其实年岁同我父皇差不多大,母妃告诉我这事时还难得不敬得笑先帝关心则乱,一瞧见父皇对着方才及笄的少年便喊先生,说他是世外高人。
后来这位方才及笄的高人在长安安了家,他自山中一介武夫齐铭成了威震一方的定国将军,父皇御笔亲赐“镇”为名。他是草原十八部畏惧一时,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亦是父皇点头应允得,我哥哥李昀的义父。
这青白玉佩正是当日他携哥哥离开长安时交于我的,他捋着胡须亦同我说:“老夫半生戎马,见惯了黄沙漫漫,瞧着这长安城琼楼玉宇很是不舒服,便就此别去了。斗胆多说一句,望公主能如这青白玉佩一样,清白自珍,往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见我不解,他便扬天笑道公主命里与长安有缘,也与日月山河,四方天下有缘,故而老夫提点公主,莫要贪恋身外物,人这一生的繁华在此心。
我那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边便出,既不爱听这类的说教,只敷衍道:“将军杀伐决断,胸怀大志,清阳一生只求三千繁华,衣食无忧。”
没料到,将军经年杀伐决断倒真的是有些常人没得直觉,定国将军这一句,一语成谶。
这么想着,却见阿史那颜缓缓接过那玉佩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除了刻图与形状,其余成色皆与我这一块全然一样的玉来。
他兀自将两块玉比对着放到我面前,将两块玉合作了一块,竟是完全契合。
我一时震惊不解,但面上不改,仍笑道:“看来这玉是真的与你有缘。”
春桃来时是第二日的午时,她右半边脸肿了抿着嘴跟在绿意身后,步履蹒跚的模样显然是受了些折磨。
待绿意将那日我特意去向安怀柔讨的书信交给我后,她才堪堪跪到我面前,垂着头道:“奴婢谢公主搭救之恩。”
我听她唤我公主颇是惊奇这丫头的心思细腻,搁下信便迎上去扶她,笑得很是开怀:“哪里的话,是我要谢谢春桃姑娘托阿史那颜告知我安怀柔私通之事,不然我还真叫她蒙在鼓里。”
“春桃并非有意背叛主子,只是那秦儿姑姑实在不好相处,动不动便要用刑。奴婢家中尚有老母抚养,不敢不惜命。”
“你家中老母我已让人打点。”我话音刚若便见她满脸惊恐,我连忙按住她手腕轻声道,“不必紧张,只是探望老人家而已。”
“日后你在我身边侍候,也不必太过拘谨。只需记得该说的说,该看的看,不该说不该看的一律不说不看。”
春桃闻言忙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一定谨记公主救命之恩,唯公主马首是瞻。”
我颇是满意得点点头,便唤绿意将她好好梳洗打理一番。末了还不大放心的嘱咐绿意,定要与她和睦相处,莫要再计较前头那些鸡毛蒜皮之事。
绿意只道是便带着春桃出了汗庭。
我这才得了空闲去拆江彧从前的那些信。昨日阿史那颜带来的那封很是奇怪,他不知当时在想些什么竟割了缕头发装在信中,在我之前先同我来了个“青丝”百转,腻歪得可以。附信一封,洋洋洒洒写的匆忙又情真意切,相思病重四个字就如我手中这短短青丝不动声色得缠在我心头。我不自觉将这信贴在心头,一闭眼仿佛就能瞧见他巡查到夜半提笔写下这家书时的情景。
我思量许久,到烛光熹微之时才堪堪给他回了封信,写写这几日汗庭中事并借了安怀柔之事假意向他兴师问罪。末了又想起阿史那奇与戚若元,但念及扎布身子只说待孩子出世之后,请他给两人指个婚,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也好。
从前得这些信里头大多是些嘘寒问暖得套话,他那时约莫很怕我瞧出他的字迹故而这几封信里头用了不少隐去字迹的法子。单是我能看出来的便知道他定是用左手写了不少封,又临帖拓下不少字来。
我见着信里千奇百怪的笔迹想笑不得法,又很是辛酸他这遮遮掩掩,一时之间心里头五味杂陈。
我捧着信呆坐在床头半晌,又走到坐前提笔按着这些信件的时间一封一封得与他回信。虽最早的一封能追溯到近两年前,但我还是觉得应当悉数回了去才好。
我与江彧之间本已无需多言,他一贯不同我多解释,我亦一贯不爱听他解释。
这信我回或是不回,想来他也不大会在意。但这会我偏就是心里过不去,想寻个由头跟寻常人家的娘子一样同他醋一醋,闹一闹,又不肯拉下脸大大方方告诉他,便以此方式无言的告诉他,是你那侧妃安怀柔扣下你的家信,并非是我故意不回。
除此争风吃醋的心态以外,我也多少还是希望边境苦寒,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刹那间便是生死相隔。纵然人人都同说他是如何骁勇的大将之材,我亦忍不住担心“万一”“万一”。惟愿这寥寥几字的书信能告诉他,我念着他平安归来。
即便如今我依旧在两难境地之中苦苦挣扎,左右不定,但我还是希望他能知道,我念着他。
无关家国,只是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风月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