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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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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凭空消失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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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山头上还挂着那半个月亮,淡淡的月光下,绿皮小轿车游动在夜空中。它压低车头,缓缓滑向山麓下的一座隐秘的院子。汽车绕过一株大树茂密的树冠,前大灯的光明就像瀑布一样倾泻在房前的庭院中。汽车稳当着陆,柳绿推开车门,下了车,跑向房门。环形的门把上缠绕着一条黑乎乎的蛇,蛇头咬着蛇尾,像一条铁链锁住了两扇门。柳绿凑上前对它耳语了一句,那条黑蛇张开嘴,吐出了自己的尾巴,蠕动着爬到左边的门把上,同时右边的门扇绕着门轴缓缓朝里转动。柳绿嫌它缓慢就一把推开,闪了进去,迅速带上门。

  “姑姑!”柳绿叫着,往里走。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一直走到里屋。这个房间很像个中药房,几个大木架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方格子小抽屉,架子顶上摆着各种瓶子、坛子、罐子。中间一张木桌大约就是工作台,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有捣药用的臼、杵,还有药盅、药罐;桌面上散落着许多细碎的草药,几个蝉蜕,以及一些昆虫枯萎的尸体。旁边一个高高的木几上摆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蹲着一只丑陋而肥硕的大蟾蜍。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那只蟾蜍盯着柳绿看,柳绿也盯着那只蟾蜍看,她觉得它的眼神有些哀怨,她的脸上浮现出惋惜的表情。

  突然,一声“嘿!”吓得柳绿跳起来。姑妈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来,站在一个药架子前,拉出一个小抽屉。

  “回来啦?”姑妈没有回头,手里托着一个药罐子,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情,“饿了吧!”

  “饿死我了,”柳绿说,“我的腰又小了一圈了。”

  “晚餐在厨房等着你呢,”姑妈说,“我想它们一定都等得不耐烦了。”

  “好的。”柳绿说。“不过,我得洗个热水澡先。”

  “为什么不先……”姑妈转身看见柳绿浑身湿漉漉的。她皱起眉头朝柳绿走过来,“天呐,你怎么……我猜猜,小青蛙漏水了吗?”

  “不,它好着呢。”

  “你……”蓦地,姑妈的话和她的脚步同时停住了。

  她用鼻子大口吮吸着空气,鼻翼一张一翕,鼻子在空气中点来点去,捕捉空气中异样的气息,突然,她尖尖的鼻子戳到柳绿的胸前。柳绿往后一跳。姑妈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锋利,“绿儿,你给我老实交代!”她表情严肃,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

  “交……交代什么?”柳绿一脸愕然。

  姑妈的脸上滑过一道阴影。“你让男人碰过了!”她在“碰”上加了重音。

  “不。”柳绿摇头,满脸困惑。“姑姑,你怎么……”

  “你身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味道?”姑妈指着柳绿的胸口。

  柳绿低头看了一下她的胸部,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一只手从樟树干上落下来……该死!谢蟠那只肮脏的手袭击了她的胸部。她想。

  “我……”柳绿搜肠刮肚,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愁容满面。“我怎么会喜欢男人呢?”她灵机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她知道这句话一定能先稳住姑妈。

  “嗯?”姑妈瞟觑着她的侄女,她脸上的表情表明了她不太相信。

  “我要是那么喜欢男人,妈妈要把我嫁人,我早就乐得屁颠屁颠的,何必跑到您这儿来避难啊,”柳绿说。“您要相信我,姑姑……”在称呼上她拉长声调撒娇。

  姑妈的脸撇向一边,眼睛骨碌一转,“说的也是。”她转过头来问道,“你这里的味道怎么解释?”

  “我不是到中学里去插班嘛!”柳绿说。“今儿被一个男生撞到啦,倒霉!”

  “他是故意的吗?”姑妈声色俱厉,柳绿在姑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把刀子。“我把他给……”

  “好了,好了。姑姑!”柳绿摇着姑妈的胳膊,摇断了她的话。“下次。下次要是有人敢欺负我,就让姑姑把他变成……”

  “癞蛤蟆!”姑妈语气坚决。

  “哦!”

  “绿儿,我告诉你,男人并非好东西,就像这家伙。”姑妈指着笼子里的那只蟾蜍。柳绿瞟觑着蟾蜍,觉得它的眼神有些无辜。

  “丑陋、邪恶……姑妈抓起桌上的一只僵死的虫子朝笼中的蟾蜍扔过去,它吐出一条长舌,将虫子卷进大嘴巴里。“贪婪!”

  姑妈继续没完没了。“你在那种地方要小心。——男人很危险,他们是一种善于催眠的动物,如果他对你说话,声音慢而轻柔,这时候,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神,你就会慢慢的敞开心扉,慢慢地走向他,面带微笑。——我本来是不想让你去的。”

  “不会吧!”柳绿微笑道。

  “怎么不会?正经点!”姑妈说。“你姑姑我就是个例子。”

  “姑父是不应该那样对你,不过……”

  “不过什么,不许替他说话。”姑妈拿起药杵,敲着笼子,“我就是要让他在笼子里呆着,给我好好反省。”笼子里蟾蜍蹦了两下。“再蹦?”姑妈叫道。

  柳绿不想就男人的话题再进行讨论了。她假装打了个哈欠。

  “呃!感冒了。好吧!快去洗个热水澡。”柳绿赶紧溜走。姑妈对着她的背影说。“记住!我跟你说的很重要!”

  “知道啦……”

  2

  柳绿拿了套换洗的睡衣,跑出自己的卧室,钻进了浴室。柳绿拧开阀门,热水从喷头滋出,四散洒下;她褪掉身上的湿衣服,站到热雨下,温热的水流顺着头发流下,滑过她光滑柔软的肌肤。她感到自己更加轻盈了。她举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今天这一只手第一次牵起一个男生的手。她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他通过了他爸爸妈妈的质问了吗?她心里想着。热气氤氲,给光滑的镜面上蒙上了一层轻纱,镜子里一个窈窕的身影,依稀可以辨出微微隆起的乳、浑圆的臀。

  3

  柳绿吃过晚餐。晚餐很好吃,——姑妈重新给她热过了,还给柳绿熬好了姜汤。当姜汤递到柳绿面前的时候,姑妈问:“今天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柳绿斜视着天花板,想了想。谢蟠把凌峰给揍了,这是一个事情,不过这绝对不能叫“有趣”。“没有。”她说。

  “那镇子里有没有?”

  有不明飞行物。大概是那家伙飞到青石路,把路面给掘了,把树木给推倒了,把路灯拧得不成样子。不过这个不能说。说了,姑妈就不让他去学校了,她不想呆在这个村子里无聊而死。“没有。”

  “没有,那你干嘛还去,跟我在这儿,摆弄这些草药,不是挺有意思!”

  “不,不,我喜欢那些课程。”柳绿喝了一口姜汤,“同学们也很好,对我很好!”柳绿一个劲儿点着头。

  “你听得懂那些老师在讲啥吗?你可从来都没有去上过学。是我从小教你识字的,我简直可以数得出你肚子里有几个字。”

  “可以的,他们讲的都挺有趣的。”

  “那好吧,你就继续在那里呆着吧,一举两得,也免得仇瑛跑到咱这来把你当场擒拿。”姑妈一拍桌子,“哎,你妈老糊涂了,居然要把咱家阿绿给嫁了。”

  4

  柳绿走近自己的卧室。这是她的闺房。自她记事起,她就住在这里。十六岁成年礼过后,妈妈接她回家,她的家在镇北的海棠别墅。

  她走到窗前。夜幕上闪烁着星辰,月亮很像一把镰刀,砍在树梢上。她拍拍手,灯灭了,月亮的光华在窗台上流淌。她拉上窗帘,将夜色阻隔在窗外。这是她的睡梦空间,什么也不能进来,光也不行。

  她陷进被褥中,蚕丝被既薄又轻,包裹着她。但她却睡不着,男孩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明天,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会嘲笑他脸上的伤吗?她提醒自己别多想,转而专心地听着窗外蛐蛐的单调的鸣唱……不知不觉中,她沉入睡眠了。

  5

  第二天清晨。吃完早点,柳绿坐在餐桌前发呆。

  姑妈注意到了,“宝贝儿,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昨晚雨大,洪水冲垮小桥了,我在想该怎么去学校?”

  “桥已经修好了!”

  “什么?”柳绿一脸愕然,但她立即换了另一种表情——释然的表情。她明白了这个村子中必然还隐藏着别的巫师。这种事其实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是的!修好了。”姑妈说。

  “呃,那好!我走喽!”柳绿立即起身往外走。“姑姑,再见。”

  柳绿开着车驶出院门,顺着斜坡往下走,来到村前小河边。洪水退了,小石桥确实修好了,与原先一模一样。过了小石桥,她一路往镇子里开去……

  她踏入教室的门口时,视线的焦点立即投向凌峰的座位。座位是空的。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准备第一节课的课本。

  大家都在讨论昨夜的鬼天气,争论关于青石路的事情。几个男生谈论得绘声绘色,极尽瞎编之能事,将青石路的遭遇渲染得神秘兮兮。有一个男生坚称是地底的地牛掘起了青石路的地面。另一个男生却说地牛一动,地震就不可避免,可是昨夜谁也没有感觉地震了。柳绿心头明朗:必定是某个邪恶的巫师制造了青石路的惨状。幸好没有造成世人的伤亡。这样的黑巫师必将受到审判和制裁。“世间有规矩,巫坛有法典。”这是姑妈从小就告诉她的。

  钟声敲响之后,凌峰还没有来。接着是一节课又一节课,直到放学,凌峰始终都没有出现。他不敢来了,柳绿心想。

  过了几天,一直都是这样。凌峰的座位还是空着。老师们也没有问起,同学们也没有提起,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又上课。仿佛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位子。对于这一间教室来说,曾经坐在那里的那个学生似乎可有可无。

  这一天,上课铃响之前,其他同学一如往常地嬉闹。柳绿于座位瞟了一眼身旁的同桌萧薇,她正无事乱翻着书。柳绿终于按捺不住了,“后面的凌同学一直没来啊。”她问。

  “你怎么会提起他?”萧薇拿一双明晃晃的眼睛瞅着柳绿,神情愕然。

  “没有,我,随便问问。”柳绿眼睛盯着桌上摊开的课本。

  “他已经让老师们判了死刑啦!”萧薇说。柳绿扭头看见她略抬起下颌,拿食指抹过自己的脖子。

  “他有那么糟糕吗?”柳绿朝萧薇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萧薇也凑过来,压低下颌。“你看上他啦?”她说。

  柳绿倐地坐正了身姿,扭头嗔视着萧薇。萧薇拿起课本掩面嘻嘻窃笑。接着,她拿下课本,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说:

  “他不好学习,被老师们嫌弃这还不够糟糕?”

  柳绿心里嘀咕着:天呐,万一我也考得很差,怎么办?也许不久之后,我也该逃离了。“就因为学习差,大家就孤立他?”柳绿说。

  “那倒也不是。其实同学们瞧不起他是因为他胆小怕事。你看那个家伙……”萧薇的目光落到谢蟠的头上,但点到即止。“那头水牛,不学无术,爱惹是生非,和老师们对着干,但同学们就是喜欢他,都觉得他够爷们。”

  “你喜欢吗?”柳绿凑近了问。

  “去。”萧薇撅起嘴。

  柳绿咯咯笑了两声。

  “那小子确实胆小。不过……”萧薇凑到柳绿耳朵旁,说:“他可比那头大水牛漂亮多了。”

  柳绿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上课铃响了。

  6

  放学后。大家匆匆忙忙收拾课本回家。萧薇起身要走,柳绿拉住了她的衣角,对她说道:“你等一下!”

  “哦!”萧薇坐下了。

  柳绿故意慢腾腾地收拾课本。萧薇觉得奇怪,但她没有多问。不久,同学们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们……”柳绿抿着嘴唇,话吐了又吞。

  “怎么啦……”萧薇依旧拿着大眼睛盯视着柳绿。

  柳绿望望门外、窗外。“我们去看看凌同学吧!”

  萧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受伤了,前些天,他被谢蟠揍得厉害;这么些天了,还不来上课,不知道会不会有事。”柳绿抓紧时间解释。

  “哦,”萧薇点点头,说,“但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

  “我知道!”柳绿说,站了起来。

  萧薇瞅着柳绿坏笑着,慢慢站起来,脑子开始自由联想了。

  “我带你去!”柳绿笑着拿出了车钥匙。

  7

  她们驾车驶入温陵路。道路两旁的海棠都开了花,血红的花宛如一簇簇熊熊火焰燃烧在枝头上,燃烧在绿叶间。柳绿仿佛听见了树梢上传来了哔哔啵啵的声响。绿皮轿车停在56号院门前的一棵海棠树下。柳绿和萧薇下车。

  “就是这里?”萧薇问。

  “是的。”柳绿说。她站在院门前,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木头的院门紧闭着,上面画满小孩的涂鸦;院门右上方钉在围墙上的路灯,漆色斑驳,灯罩低垂着,犹如一个闯了祸,默默无言的小孩;院门外的这棵海棠树枝柯虬曲,伸入围墙,好像一个人趴在围墙上朝里窥探。

  “院门锁着,还敲门吗?”萧薇说。

  “敲!”柳绿走到门前,拍门,院内没人应;她叫唤凌峰,也没人应。

  柳绿退回来,转身走到海棠树下,扶着树干,脱掉了鞋袜,光着脚丫开始往树上爬。她身手敏捷,几下子就攀爬到树上,树上的海棠花正开得热闹,在她的身旁,殷红的花瓣飘然而落。树下的萧薇抬起头微张着嘴看得两眼发直。

  “嘿,小心裙底啊!”萧薇说。,

  “你给我把把风……”柳绿说。海棠枝柯淘气地拉扯她的裙子和衣角,他一面拨开树枝,一面继续往上爬。

  她站在一个树杈上,视线越过围墙,落到院子里。庭院空空,一片萧索。院子里洒满落叶,落叶随风翻转,菜畦上杂草茂盛,淹没了零零星星的半死不活的枯黄的油菜;豆架子倾覆,豆藤趴伏在地上,抽长的芽蔓哀怨地抬着头。这个院子似乎被遗弃了。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打理了。柳绿把视线投向那座房屋,房门关闭着。柳绿注意到窗户的玻璃破了一个大洞。难道凌峰真的出事了,他们举家搬走了吗?柳绿想着,怅然的心绪渐渐潜入她的心底。一阵凉森森的阴风夹带着几片落叶从垣墙漫溢出来,拂向她,她打了个寒颤。

  “有人吗?”萧薇问。

  柳绿看着树下摇摇头,“没有。”

  她从树上下来,穿上鞋袜。然后,她又去打听附近的邻居和街坊,有的说可能搬走了;有的说不知道,大概出远门了。

  柳绿和萧薇坐回车上。柳绿感觉这座宅子几天前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们应该是搬家了吧!”萧薇说。

  “有谁搬家会把自家窗户打破了?”

  “难道是被人抢劫了?”

  “可是院门是从外面锁住的。”柳绿扭头瞥了一眼院门。

  萧薇耸耸肩,叹了口气;柳绿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名字——谢蟠。

  她发动引擎把萧薇送回家。

  8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柳绿盯上谢蟠,远远地跟着他。越过操场,谢蟠钻进了樟树林。柳绿见他独自一人摇头晃脑吹着口哨。

  柳绿神不知鬼不觉,一阵风似的绕过谢蟠跑到他前面,她跑得很快。谢蟠耷拉着脑袋,一摇一摆走在林子里,哼着曲子自我陶醉。像一道魅影,柳绿从樟树后闪出来,倐地出现在谢蟠面前。

  谢蟠啊地一声昂头大叫,倒退数步,脑袋撞到樟树上,身体失去平衡,双手乱抓着但没能抓住什么实物,当他的后背挨上树干,他才稳住脚步。从他惊叫着后退到身躯站稳的这三秒钟之内他只看到一道绿影飘到他的眼前。——跟那天一样,柳绿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谢蟠说。

  “蹲下!”柳绿命令他。

  谢蟠蹲下了。看着他的样子柳绿想起了姑妈家笼子里的那只蟾蜍。

  “举起手抱着脑袋。”柳绿说。

  谢蟠照做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凌峰家找碴了。”

  “没有,绝对没有。”谢蟠一脸惶恐。

  “真的没有?”柳绿瞪视着他,目光锐利。

  “姐姐!我哪敢惹事啊!我最近挺乖的,你不觉得我都很久没有顶撞老师了嘛!”

  “那他现在人在哪?”

  “我不知道啊!”

  柳绿觉得纳闷,她的身躯扭向一侧,右手捏着下巴,视线在树林里飘来飘去没有焦点。

  “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见柳绿似乎在发呆,谢蟠问了一句,问得有些心虚。他刚说完就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可以!”柳绿说。

  谢蟠一听这话,反应过来了,立即哭丧着脸。“姐姐!你不会要我从你胯下钻过去吧?”他问道。

  “我呸!还不快滚!”

  “哦,哦,哦!”仿佛得到了政府的令,谢蟠站起来跑了,都忘了把双手从头上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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