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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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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柳绿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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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围墨水一样的黑暗倐地淡化,凌峰陡地静止在昏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实体:一双柔软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一个柔软的身躯蜷缩在他的怀里,一个柔和、均匀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耳旁,一道淡却很明显的清香扑进他的嗅觉中;他清楚地感到有一个娇嫩的脸庞紧贴在他的脸颊上,他陡地睁开眼睛,昏暗中有一张脸。他伸手掀开覆盖在他身上的东西——是被子——他发现有一个少女和他紧紧搂抱在一起;那一瞬间他愣住了,好像突然傻了,又似乎忘记了他还活着,能动。

  睡梦中的少女感觉到周围的动静,她微微睁开了眼睛,接着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她开始尖叫了。

  尖叫声几乎撕裂凌峰的耳膜,在凌峰来得及捂上耳朵之前,那少女的拳脚就雨点般朝凌峰的全身袭来。

  一条洁白的腿携巨大的力量把凌峰蹬出床。啊哦一声叫,凌峰飞出去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青蛙似的趴在床沿上。他扭曲着脸庞捂着肚子叫苦。

  “凌峰……?”床上的少女叫道。

  凌峰抬起头,他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坐在床上,披散着头发的少女正是柳绿。

  “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摸到我床上来的!”柳绿因呼吸急促而结巴,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户。窗户拉着窗帘。

  “我不知道啊!”凌峰拧着眉毛,他的表情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转过去!”柳绿叫道。凌峰急忙转身背对着柳绿。柳绿慌忙拉一下耷拉到肩头的宽松的睡衣衣领,他身穿一件淡绿色绸布连衣睡裙。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喊叫,“绿儿,你怎么啦……快开门,快开门!”接着,急促的拍门声啪啪响着。

  柳绿跳下床对着门喊:“姑姑,我没事!没事……”

  “你不开门,我开了啊?”门外的姑妈说,她迅速摸出钥匙。

  凌峰慌了,他爬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钥匙插入锁孔拧动门锁的清晰的声音从门上传来……

  2

  柳绿把吓傻了的凌峰推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上;自己则迅速滑进被窝中,动作连贯而利落,仿佛是一个舞蹈片段。她裹紧被子压紧被沿,一丝儿气味都不让它泄露出去。

  姑妈闯进来,环顾四周,然后来到柳绿窗前。“宝贝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柳绿露出脑袋,微笑着。

  “没什么?”姑妈扬起眉毛,“没什么,你大呼小叫的!”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怀疑的微光。她再一次将视线扫向闺房中的每一角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大衣橱上。

  “姑姑,我做噩梦了。”柳绿说,声音甜丝丝的。

  “梦见啥了?”姑妈盯着她。

  “没!没什么!”柳绿摇摇头,又微笑。

  姑妈嗔视着她一眼,然后试探着问:“绿儿,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柳绿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一下,“没有,没有,没有。”

  “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似乎……”姑妈皱着眉头盯着柳绿;“就在……”姑妈脸上的皱纹舒张开来……

  柳绿的心脏像一个急促敲响的鼓,咚咚咚,咚咚咚……姑妈看穿了吗,怎么办?柳绿紧紧地盯着姑妈的脸庞,观察着每一条皱纹的变化。姑妈发现了,会怎么样?柳绿想着,她的思绪像受了惊的蚁群无法集中。她在姑妈慈祥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看见了雷鸣电闪。她感到腰仿佛被皮带捆住了,越捆越紧,肠胃纠缠成了沉重的一坨。她呼吸渐渐粗重,粉嫩白皙的脸上泛起绯红。

  “你这边的方向。”姑妈终于说完了。

  “也许……也许是外面……”柳绿调整了一下呼吸。“田野里,农夫的叫喊吧!”

  “咦,你怎么脸红了。”姑妈扬起眉毛。

  “姑妈……就不要在我的面前提男人了。我讨厌男人。一提我就来气。我气得脸红了,你看!”

  “哦!好——”姑妈点点头,“这就对了。”

  “哎呀,姑姑!”柳绿故意打了个哈欠,表示犯困。“我还要睡会儿!”她朝洞开的房门撅撅嘴。

  “太阳多高了?”姑妈举起手,“都快晒到屁股上了。”手掌悠然落下……

  “不许打我屁股!”柳绿撅起嘴。姑妈的手掌停在被子上。

  “哎呀……姑姑,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柳绿开始撒娇了。这种手段百试不爽。

  “好,好,好。我走,行了吧!小懒猫!”姑妈叨叨着,往外走,步伐矫健;她带上了门。

  柳绿爬起来,滑下床,光着脚丫冲向房门,将门反锁,然后背靠着房门大口大口地呼吸。

  3

  柳绿猛地掀掉被子,看见凌峰抱着脑袋蜷缩在床上。凌峰见被子掀开了就爬起来,耷拉着肩膀跪坐在床上。柳绿跳上床,伸出手要揪他的耳朵,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改变主意,一把揪住凌峰的头发,动作利落且有些粗鲁。凌峰被揪得咧着嘴巴。

  她压低声音说:“你……,我该拿你怎么办?你竟敢……”她咬着下唇,瞥了一眼窗户“你怎么进来的?”

  “我……”他跪在床上,畏畏缩缩,一脸迷茫。“我不知道!”

  “哈?”柳绿扬起眉毛,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她的手指向下隔空戳着床上,无奈地点着头,“你怎么进来的,你不知道!难道是我姑妈把你哄睡了,把你抱进来……”她松开凌峰双手做着抱的动作,“抱到我床上,跟我……”

  “我想起来了……”

  “小声点!”柳绿切断了他的话,“你找死啊?被她发现了,我保不住你的。”

  “我,嗨呀,我一时半会跟你解释不清楚……”凌峰已经焦躁得浑身烈火了。

  “什么?”柳绿,“你在玩弄我吗?”

  突然,凌峰侧着耳朵指了指着门外,“你听,好像有人来了。”

  柳绿回头看看房门。门上以及门外都没有什么动静。“你少给我装蒜。”

  “真的,有一个人小猫一样蹑着脚,来了。”凌峰正视着柳绿,“我的耳朵很灵的。”

  “你别给我岔开话题。”

  话音刚落,房门轰然打开,门锁的销子撕裂了门框的木材,姑妈手持一把长竿竹扫帚立在门框里。

  “柳绿,你……”姑妈勃然变色,指着柳绿叫道,“你竟敢偷偷带男人回家睡。”她说完举起扫帚就来打凌峰。

  “姑妈,不是的……”柳绿跳下床,伸开双臂挡在姑妈面前。

  姑妈猛地推开柳绿,将柳绿推翻在衣橱下。“小子,好大的胆;今天,你得把老娘这把扫帚给吃了。”姑妈乜斜着眼盯着凌峰,目光锐利如刀锋。

  长扫帚扫过凌峰的腿,劈向他的腰,砍向他的脑袋……一招接着一招,密如雨点,每一招都极其凌厉;凌峰时而闪过,时而用手阻挡,渐渐招架不住,吃了不少苦。

  “我能还手吗?”他叫道。

  “不许还手!”柳绿喊道。

  长扫帚撕烂了窗帘,打破了梳妆镜,把凌峰揍得叫苦连连。柳绿虽然动作迅速敏捷,仍然拦不住姑妈。

  长扫帚杆子戳向凌峰,——凌峰跃起,——杆子向上一挑,击中凌峰的裆部。凌峰哀叫一声扑到地上。扫帚继续袭来,凌峰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他看见无数竹枝向自己的脸面压下来,接着一道绿影扑进他的视野。

  柳绿挡在凌峰的前面,扫帚停在她的眼前,距离她的脸不过一寸。

  “你不要脸啦,”姑妈吼叫道。“我这一扫帚下去,你的容貌就毁了。”

  “姑姑,您饶了他吧?”

  “跟你说了多少次,男人不是什么好玩意,你偏偏又被男人给骗了。”姑妈在“骗了”上加重了语气。

  “姑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姑妈收下了扫帚,“你说!”

  “男人不都是你想的那么臭!你看,我叫他不许还手,他就没还手。他不是挺乖的吗?”

  “嘿……”姑妈指着柳绿,感觉有点头晕。

  “不都像姑父。姑父是做错了,但您也有错,您把他关在笼子里,每天喂他虫子吃,太残忍了。您应该放了他。”

  “你!你敢教训我?”姑妈突然发觉柳绿的诡计,她岔开话题继续抓住柳绿的小辫子,“你少跟我提那只癞蛤蟆,它就该在笼子里呆着。倒是你,你带个臭小子回家睡觉,你爸爸妈妈同意了吗?他们会被你活活气死。好好的要把你嫁出去,你不肯,我还以为你懂事!原来是有相好。还偷偷带到家里来了,说,你怎么带他进来的?你说,你是怎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带他进来的。”姑妈越说越来劲。

  “我不说!”

  “不可能!”姑妈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我昨晚明明看见你一个人回家一个人进房间!难道你把他揉成了肉丸塞在衣袋里带进来?”

  “我无话可说;您放过他吧,求您了。他是无辜的!”

  “你……”姑妈咬着下唇,手指隔空指点着柳绿,“我看得这么紧,最后还是……我该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

  “姑妈,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凌峰露脸说了一句。柳绿用胳膊肘向后击打了凌峰一下,提示他闭嘴,少掺和。

  “你闭嘴!”姑妈冲着凌峰吼叫。

  “好吧,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他……”姑妈指着凌峰,“是你什么人。我要你亲口说。”

  “姑妈,您别为难您的侄女,是我……”凌峰说,“是我自己闯进来的,跟柳绿无关。是我打扰了你们。”

  “好小子,好,算你有点担当。”姑妈对凌峰说,“好!”她摸出一个药瓶子,“你把这个东西吃了,然后自己钻到笼子里去。我就饶了你们!”

  “别,求您了。我还从没求过您,就这一次,您依了我吧?”

  “我没给他一瓶毒药,已经便宜他了!”姑妈的口吻十分的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嗨……“柳绿叹了口气说,“好吧,您给这小子一点时间吧,他需要心理准备。等一下,他会自己去钻笼子里。”

  “好!”姑妈转而对凌峰说:“小子,你会喜欢那个味道的。”

  4

  柳绿整洁的闺房变得破败不堪。破裂的窗帘又使户外的光线得以在房间里画了几道白线。柳绿拉开窗帘。看着窗户外面,庭院的一边,蹲着一株雄壮的槐树,枝叶浓密青翠,树荫铺满宽阔的庭院,那里停着一辆绿皮轿车。院子里长满绿油油毛茸茸的青草,仿佛铺着绿色的地毯,其间点缀着黄的红的不知名的小花朵;四周是高大的围墙,上面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右前方开着两扇黑色铁门;铁门外一条青灰色石板小径,犹如以各种形状的石头拼接而成的带子,一直飘到远处,路的两旁都是黄花。除了几幢农舍,黑瓦白墙,散落在山坡上,到处都开满了金黄色的油菜花,连绵一片,好像一条黄灿灿的花河流泄到天空里。蜂飞其里,蝶舞其间,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屋里静悄悄,窗外传来两声鸟叫。柳绿坐到床上,“坐吧。”她招呼凌峰坐下。

  凌峰看看四周,柳绿的双人大床上,被枕凌乱着;旁边靠着墙的是一张梳妆台,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立着的梳妆镜只剩下镜框;南面的墙上,绣着美丽的花纹的白色窗帘,撕开了一道道裂缝。凌峰站在柳绿的明亮的闺房里。房间里一尘不染,甚至砖铺的地板都倒映着他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息,这气息里带着一种淡雅的芬芳。凌峰胸中漾起一种无法言传的奇异的情感。现在是他玷污了这片纯洁优美的属于柳绿个人的小天地,是他毁了这里。

  “我的出现给你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凌峰说着坐下来。

  “你那里没事吧?”柳绿问。

  “什么,”凌峰一脸困惑。“哪里?”

  柳绿瞥了一眼凌峰下身,“那里。”

  “还好吧。”

  “对不起,姑妈下手太重了,她非常痛恨男的。”

  “为什么?”

  柳绿微微低着头,“她很年轻的时候,像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和姑父恋爱了。爷爷奶奶当时都很反对,认为他们不适合不会有结果。但姑妈深深地爱着姑父,不顾父母的反对,甚至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结婚之后,两人确实也很恩爱。后来……”柳绿抬起头盯视着凌峰,“姑父竟出轨了,理由是他不喜欢姑妈的手上总是有一股草药的味道。姑妈几乎崩溃了,从此她的世界里有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有一天,姑父喝得醉醺醺的,来跟姑妈提离婚,姑妈一气之下就把一颗药丸塞进了姑父的喉咙……她的身手你知道的,她做得到。再后来,姑父就被姑妈的药变成了癞蛤蟆,一直关在笼子里。姑妈是一个女巫,她的药丸是一种变形魔药。”

  “你害怕了吗?”柳绿拿起药瓶。“女巫的药……”

  “不。”凌峰说。“你要我吃下去,我就吃下去。”

  “我叫你干什么,你就会干什么?”柳绿微微一笑。

  “是的。”

  “你是不是觉得躲不过我,就像姑父躲不过姑妈的手段。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柳绿继续说。

  “我是猜到了。你跑得飞快,你情绪激动的时候力气很大,你是也个女巫。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愧对你,给你带来了麻烦,所以……”

  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躺在柳绿的手心里,散发着一种古怪的味道。“你想清楚了,这就是当初塞进姑父嘴里的药。吃下去,你的人生就完了。”

  凌峰拿起药丸,往嘴里塞。

  5

  柳绿一把夺过凌峰手里的药,她推开窗户,将药丸扔出窗外,“你不能吃。”

  “那你怎么跟姑妈交代。”

  “没法交代就不用交代了。”

  柳绿拉起窗帘,房里的光线又变得柔和起来。她拉着凌峰来到衣橱前拉开衣橱门,拿了一套衣服,然后把凌峰推进去关着。柳绿从门缝里警告道:“老实点,不许偷看!”

  凌峰站在柳绿的衣裙之间。独特的少女的芳香从柳绿的衣裙散发出来,弥漫在衣橱里狭小的空间。这气味,轻盈,飘渺,凌峰似曾相识。他的鼻子吮吸着,感觉甜丝丝的,清凉清凉的,如同沐浴在树木浓重的荫影之中啜饮着清澈的山间甘泉。他在记忆中搜寻这个气味。记忆的水面荡开了涟漪,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往昔的影像来:我和柳绿曾经撑着一把小雨伞,肩并肩,行走在暴雨下的樟树林中。我还搂了她一下,不对,记错了,是她搂了我一下。她的手,像新月的光芒的那般柔软。……他截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又重新陷入新的思绪中,想着,想着,想到分别之后,他回到混乱不堪的家。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了。

  衣橱里面一片漆黑,一线光明穿过门缝投射进来。透过这条细微的缝隙,凌峰依稀可以看到外面。他看见柳绿忽然像孔雀开屏般敞开衣襟,褪下衣裳,露出曼妙的身段……她在更衣,凌峰的脑子里嘭地响了个炸雷,他的鼻子仿佛滚出了炽热的硝烟。他的内心的两个声音开始争辩起来。

  甲——“她故意呈现给你。”

  乙——“她信任你!”

  甲——“她心里有你了,从今天早上开始……”

  乙——“不,非常时期。”

  甲——“你看了就看了,她无所谓。”

  乙——“不,这是不义之举!”

  凌峰的眼睑像剪刀一样切断视线,阻隔了门缝汹涌进来的美妙的影像。黑暗中,衣裳褪下的声音,衣裳拂触肌肤的声音,以及其他一些细微飘渺的声音,如神秘的暗夜里的溪流,潺潺细淌,淌进他的耳朵。他的眼睑微微跳动着,直到柳绿拉开了衣橱的门。他睁开眼睛,柳绿站在他眼前,上穿白衣,下着一袭淡绿色齐膝短裙,宛如一朵衬着绿叶的白莲。

  柳绿重新拉开窗帘,凌峰先爬出窗外,在把爬到窗台上的柳绿抱下来。

  “窗户是从里面关着的。我怎么进去的,你不想追问了吗?”凌峰小声说。

  “这事我早晚会知道,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逃跑!”

  柳绿和凌峰蹑手蹑脚,摸进小汽车里。引擎声怒吼起来,汽车突然漂移,划烂了草地,箭一般地窜出院门。身后,姑妈尖锐的喊叫穿过车屁股冒出的黑色尾气扑入他们的耳朵里:“好。私奔。你别再回来……”

  汽车窜到石板路,风一般飞驰。沿路的金黄的花浪汹涌扑来又散开,蜜蜂蝴蝶被抛到他们脑后;田里的农夫时而往上飞,时而往下飞;石板路在他们的眼前飘动着,扭动着,——一只窜过路面的田鼠被他们撞飞了,——道路继续扭动着,飘动着……他飘下山腰上,冲过石桥,拐了个急弯,穿过一片稀疏的松林后,闯进一片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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