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皇帝坑爹
林翰林和刘恩慈跟着景瑞帝离开张家，就被早就等在门外的侍卫们引上马车，不多时，几人便被带到郊外一处别庄。只见那别庄高墙深宅，曲廊环抱，又有湖山奇石，碧水沧亭。秋日和煦的阳光下，水面泛起鱼鳞一般的细纹，恍惚间身处江南水乡之中。
一行人一路由侍卫引领着，沿着曲折走廊漫步而行，只觉秋高气爽。
“舅舅什么时候又建了一个这么好的院子。”
“这哪是朕的院子，苟先令被抄家后查出来的屋子。朕看着实在心喜，就让人收拾出来当做个休闲的地儿。”景瑞感叹：“你说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朕贵为天子，修个院子还被一群言官说三道四的，这苟先令不过小小一个县丞，居然在京城置办得起如此气派的宅院。你们说气不气人。”
“贪官污吏着实可恶。”刘恩慈骂道：“爹爹前阵子还斩了军中一个贪赃枉法的账房，查出贪污军银上百两。”
这话儿林翰林也不好接，只有低着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不知道怎么的，他今天心虚的狠，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
几人绕过一个弯儿，景色豁然开朗，只见刚才还细细袅袅，掩映在树丛后若隐若现的湖泊完全展露出来。湖水碧波荡漾，两岸用石头垒得整整齐齐，修出一个小小的栈道，一叶小舟静静地漂在湖面上，舟上已经摆放好一张方桌，桌上还放了两个鲜艳饱满的红橙。另有仆人在岸边架好了架子，放了一桶的生蚝，旁边码着婴儿手臂粗细，洗得干干净净的莲藕。
林翰林笑道：“看来今天是有口福了。”
“金秋菊黄蟹正肥持螯饮酒滋筋髓。朕听说，林翰林最好这一口蟹香，恰好金陵守军送来了一筐子的肥蟹，于是叫人取了陈年佳酿，欲与翰林共饮。”
“承蒙皇上厚爱。”林翰林面上喜悦，心里却暗暗叹气，这规格，不要是鸿门宴才好。
三人相互搀扶着上了小船，立刻就有仆人过来上菜，一小碟的肥鸭，一碗白嫩的细虾，再摆上精致的蟹八件，和一筐用干净的稻杆五花大绑的螃蟹。蟹已经是煮熟了的，扣准了时间送上来，蟹壳通红可爱，还氤氲着一丝热气。东西摆放妥当，景瑞帝便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又吩咐开船。小船儿便缓慢却平稳地驶向湖心。
刘恩慈作为晚辈，没有仆人，这种场合下一马当先地做起了倒酒布菜的活儿。
景瑞帝作为盛世皇帝，也是出了名的会享受，就算只是和亲近的臣子湖上饮酒作乐，带来的瓷器也是精致无比。摆在桌子中间的白釉醉酒杯整体造型是一个熟透的石榴，上有卷舌，缱绻如石榴边，分开恰好是三个巴掌大小的饮酒杯。因其造型上的新颖，刘恩慈和林翰林都多看了几眼。景瑞帝看在眼里，笑道：“这酒杯，是浙江巡抚陈轩去年进京上贡的，朕觉得，这造型玲珑可爱，虽算不上名贵，但也是有心了。”
“浙江近三年年年风调雨顺，民生和谐，所纳的税在全国也排在前三位，陈轩也是治下有方。”林翰林算着景瑞帝的话往下说。
“自古江南多富庶，朕常听人说，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院子的设计也是取自江南园林，但据宫里的匠人说，只有形似，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不足江南风景的灵动生趣。朕也盼着有一日能去江南走一走。”景瑞帝取过一盏石榴杯，接着道：“但朕不能去，江南人民日子好过，朕自然是心生欢喜的，可朕是这天下的父母，大儿子日子好过了，小儿子却还衣不蔽体，一想到这，朕是连觉都睡不好的。”
林翰林没有立刻开口，他看着淡色的酒从蜿蜒的瓶嘴倒出，落在酒杯之中，液体撞击瓷器的声音清脆悦耳，有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这酒水，颤颤悠悠，耳边血管鼓噪不已。
“西北大旱。”景瑞帝饮下一杯酒：“十户九空，朝廷已经派人赈灾，却没有丝毫好转，前日钦差快马加鞭来报，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张云明到底在做什么。”
景瑞帝的语气淡淡的，林翰林却在这风清气爽的秋日里闷出了一身的冷汗。
“百姓民不聊生，他还敢跟朕要养马场。”
“东胡王年迈病弱，眼看着命不久矣，到时新王上位为了立威，势必会与我大荣一战，张将军想必也是防着这驿站吧。”林翰林既然已经与张家结了亲，自然是要帮着亲家说话的。而且，以他景瑞帝数十年的君臣相宜的了解，景瑞帝并没有真的责怪张云明的意思。林翰林近日因为林笙的事情短暂告假，没有来得及过目最近各地的文书，这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准景瑞帝这一通邪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只有顺着他小心说话。
“舅舅，你这是冤枉张将军了。”刘恩慈到底是亲外甥，说起话来也没有林翰林这么多的顾忌：“我们武将，只懂得上阵杀敌保家护国，你要我们去赈灾，去清官吏，这我们怎么玩得过啊。”
“就你话多。”景瑞帝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脑袋空空，不学无术，还说上别人了。回去朕就让你娘给你找个先生，好好治一治你。”
刘恩慈嘴角抽搐，他好心说句好话，结果引火上身了，让他念书，还不如让他冰天雪地裸跑一百公里。
吃力不讨好，他不说话了，低头找了刀子，拨开鲜橙，又拿着小剪子敲敲锤锤的，剥出两条雪白的蟹腿，沾上食醋，摆放在景瑞帝面前。得益于刘恩慈这一掺和，林翰林也算是品出了点味道：景瑞帝是想要动一动西北的官场了？但要动的，到底是文，还是武？
“张将军也年过半百了。”林翰林感叹了一句，景瑞帝大笑：“姜子牙七十多岁垂钓渭水之滨，辅佐武王伐纣。张云明这才刚过五十，年富力强，朕这往后几十年，怕都还要指望着他。”
林翰林暗暗送了一口气，还好，景瑞帝要动的不是张家。
“现在朕心忧的是，张家人丁稀少。朕当年就要给张云明再赐婚，好歹也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没想到他看着大老粗一个，却是个痴情种子，说是此生只有夫人一人。朕派皇后去劝说，都闹了个没脸回来，简直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油盐不进。”景瑞看着林翰林，欣慰地道：“还好，张君斐成了亲，看他们小夫妻两个恩爱和睦，朕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大半，现在就等着落下麟儿，朕定封他一个侯位。”
这是最恩宠不过的赏赐了。无功不受禄，林翰林两股战战，几欲跪下。他颤颤巍巍地摸了一把汗，道：“谢皇上隆恩，只不过，笙儿也刚成亲，我也只盼两人和睦相持就足够了。”
“张家遭此横祸，朕常想着要怎么补偿他们，然而张家已经是封无可封，除了赏赐金银珠宝，朕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但怎么做，心里都是有遗憾的。朕常想着，朕膝下有六位公主，四位王子，子女环绕膝下，朕总是感觉愉悦无比的。想来这等欢乐是天下父母共同的乐趣，料想张云明亦是如此。”
“皇上是说，”林翰林迟疑地道：“让张君斐去到西北？”
“其实也早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当时张君斐身体情况不好，军营里又全是男人，一群粗手粗脚的，也照顾不好。今年他成亲了，朕也就放心不少。”
“是是。”林翰林低着头，眼前蟹黄鸭子肥，可他连一点胃口都没有。
“朕把你孙女送到边关去，你不会心里面怨朕吧？”
“臣不敢。”林翰林连忙道。
景瑞帝叹了一口气：“不敢，就还是有怨了。”
“皇上，老臣——”
“也罢。”景瑞帝打断林翰林的话：“敏坤最近在图书馆做得不错，老江夸他博学多识，谦虚仁厚。敏坤性子敦厚，朕也很喜欢他，朕总觉得敏坤去修书实在是可惜了。”
林翰林已经被这一波三折搞得心力交瘁。景瑞帝先提西北大旱，又绕着弯子要林笙和张君斐去边关，林翰林已经想到，景瑞帝是要对他下手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先皇留给皇帝的老臣，身居高位，原本就很尴尬。不过他不是会弄权的人，办事还算利索，为人也正直，总算是没有碍着皇帝的眼，君臣还算得宜。但皇帝喜欢年轻人，近年来提拔的官员都算得上青年才俊。他心里面有数，也做好了退位让贤的准备。皇帝要派他去西北整治贪官污吏，这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要让林翰林放弃现有的高官厚禄，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朝廷眼看着没有了他的位置，皇帝也越来越亲近年轻人，他若是去了西北，办好了事，也算大功一件，林翰林反复思量，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准备，没有想到，皇帝打的却是林敏坤的主意。这是他最最自豪的嫡长子啊，要送到那种地方，叫人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