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生辰
忙完了飞鸾这头,转眼就到了李涵的生辰,这天轻凤特意起了个大早,焚香沐浴,悉心妆扮起来。因为飞鸾刚“离世”,轻凤只能穿着素白的衣裙,发髻上插戴着朴素的银首饰,在被脂粉妆点后,倒恰恰像一朵清新的栀子花,比往日姹紫嫣红的打扮要娇俏许多。
她独坐在紫兰殿中,满心期盼着李涵的宣召,然而一直等到午后,也没盼来传旨的王内侍。
不会吧,难道李涵今天要陪其他人?轻凤心头隐隐觉得不妙,顿时便坐不住了,一个人悄悄溜出紫兰殿,循着气味找到延英殿外,却遇上了王内侍。
“昭仪娘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王内侍打量着轻凤,特意关心地问候,“这两天娘娘可安好?”
“挺好的,”轻凤嘴上和王内侍寒暄,目光却越过他,往延英殿里张望,“今日可是庆成节,圣上还在议政吗?”
“圣上有旨,从今年开始,庆成节一律从简,不但曲江大宴停办,连百官也不必进宫祝寿了。非但如此,还要禁止屠牲,只用蔬食设宴呢。”王内侍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明显也有点不以为然,“历代先帝,哪有这样俭省的?每次听宫里的老人说起当年的盛景,连老奴都要抱憾自己生得太晚呢……”
轻凤心不在焉地听着王内侍讲古,好半天才忍不住打断他:“王公公,圣上他有没有透露……今晚宣召哪位妃嫔呀?”
“这个,”王内侍有点为难地看了轻凤一眼,委婉地提点她,“圣上的生辰,可不是一般的日子……”
您这不是废话嘛!轻凤有点焦急地望着他:“这我当然知道呀,所以我才着急打听嘛!”
“那个,胡婕妤薨逝那几天,圣上不是天天陪着您吗?”王内侍轻咳了两声,支支吾吾道,“其他宫里的娘娘……对这事有点意见……”
“所以呢?”轻凤听懂了王内侍的暗示,失望地垮下双肩,“圣上他今晚要陪别人了是吗?”
“昭仪娘娘,这老奴就不得不说您了,”王内侍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轻凤,“圣上是一代贤君,不能沉溺女色,岂可偏宠一宫?您若是想做一位可以匹配他的贤妃,也要收敛妒心,温良恭谦、进退有度才是。”
“我才不要做那假惺惺的木头人。”轻凤嘟着嘴拒绝,气得王内侍眉毛直跳。
“这位娘娘可真是……”望着黄昭仪赌气远去的背影,王内侍无奈地摇摇头,“圣上也有圣上的苦衷啊,您若一直任性,不懂忍耐,只怕迟早要辜负圣上的苦心呢……”
轻凤气呼呼地回到紫兰殿,一头扑进床榻里生闷气,任由花钿委地、发髻松散。眼睁睁从白天躺到晚上,始终没有一道谕旨传到紫兰殿,轻凤失望地坐起身,盯着自己的双腿,狠狠拍了一下:“别不争气去看他,他正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呢,要你去犯贱!”
可纵是如此嘴硬,惆怅的心却仿佛被一根游丝牵系着,袅袅绕绕往那太和殿飘去。
半晌之后,轻凤的双脚还是落在地上,不甘心地跺了几下,自暴自弃地低喃:“算了,又不是第一次!”
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携着自己的笛子隐身出殿,披着月色走向李涵的寝宫。
太和殿的露台上,李涵正与杨贤妃并肩赏月,原本两人有说有笑,然而一道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笛声,瞬间打断了李涵的闲谈。
那道笛声幽怨凄迷,透着无边的孤寂,在孟冬月夜中听来,令人不觉寒从心起,黯然神伤。
“陛下?”杨贤妃望着李涵被笛声吸引,一脸失神的模样,心中很是不悦,却不便表露,只故意笑着问,“陛下,您听到笛声了吗?也不知道是谁在吹啊?”
李涵听见杨贤妃的话,立刻回神,却还是怔忡地笑了一声:“是啊,听起来技艺很是精妙呢。”
“陛下若是喜欢,不妨请那吹笛人上殿,在您面前献艺呀?”杨贤妃故作大度地提议,眼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李涵望着杨贤妃艳若桃李的笑脸,被笛声打乱的一颗心却波澜渐止,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同往殿中走:“不必了,笛子就要离远了听,才有味道。”
高台之下,轻凤躲在扶疏的花枝后,寂寞地吹完一曲,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露台玉栏处,心中默默诉说:李涵,还记得你在曲江时吹的这支曲子吗?当时我用柳笛应和你时就记住了它,本来想在今天当面吹给你听的呢,祝你生辰快乐、长命百岁,我的陛下……
庆成节隔日,朔风渐紧,寒气骤降,长安城竟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细雪。为了弥补轻凤,这一晚李涵宣召黄昭仪侍寝。当心心念念的佳人披着毛茸茸的白貂裘,冒着风雪登上太和殿时,站在檐下等候的李涵不觉一笑,瞬间觉得身周温暖如春。
他携着轻凤冰凉凉的小手,将她拉进烧着暖炉的寝宫,识趣的王内侍已经紧闭了殿门。等不及进那九重宝帐,才穿过一道珠帘,李涵便搂紧了轻凤,轻吻她凉凉的鼻尖:“冷吗?”
“冷。”轻凤故意笑着回答——李涵也不瞧瞧,她的双颊正热得发红呢。
“我替你暖暖。”话语未歇他的吻便落在四处,痒得轻凤咯咯发笑。
“陛下,您在吻哪里呢?”
“哪里冷吻哪里。”
“那臣妾浑身都冷。”
她的话让李涵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禁停下动作,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深深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才又开口:“昨天……怨我吗?”
轻凤仰着小脸,与李涵四目相对,不答反问:“陛下听见臣妾的笛声了吗?”
李涵点点头:“就是听见了,才担忧你难过。”
“陛下不必为臣妾忧心,”轻凤依偎在李涵怀中,双目在昏暗的光线里灼灼发亮,“臣妾说过呀,臣妾比您想象的要坚强,坚强很多很多。”
“你呀……”李涵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怜惜眼前人,只能像捧着稀世珍宝般抱起轻凤,向那重重锦帐深处走去……
椒室香暖,一夜旖旎,在雪月映照不到的温柔乡里,只有幽幽几点宫灯的微光。轻凤穿着雪白的寝衣,枕着李涵的胳膊,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正滑过自己的腰线,不由轻轻□□了几声,几乎要在他掌下现出原形:“陛下……”
“还没睡吗?”
这样叫人家怎么睡嘛!轻凤嘟起嘴刚要抱怨,就听李涵在她耳边低声道:“既然还没睡,就和你商量一件事。”
李涵要和她商量事呢!轻凤瞬间精神抖擞,竖起耳朵——不管李涵和自己商量什么,都说明他已经对她另眼相看,不仅仅将她视作后宫妃嫔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陛下请讲,臣妾听着呢。”
“下个月,我打算下一道《崇俭诏》,禁用锦衣华服,珠玉金宝。”
“好呀,”轻凤立刻表示赞同,还不忘奉承一下李涵,“陛下英明!”
“先别急着溜须拍马,”李涵笑着捏了一下轻凤的鼻子,“你还记得你和胡婕妤的芙蓉宝台吗?如今胡婕妤薨逝,我也不会再让你登台献艺,不如就将它拆解了,凿下宝玉熔掉黄金,以充内帑。你看可好?”
“原来陛下是想商量这个啊,”轻凤抬头望着李涵,狡黠一笑,“陛下做的决定,臣妾岂会反对。不过拆了芙蓉宝台,陛下可得补偿臣妾。”
李涵凝视着她泛着光泽的笑脸,不觉莞尔:“你要我如何补偿你?”
轻凤歪着脑袋,巧笑倩兮地望着李涵说:“等来年春天,陛下要亲手为臣妾做一只芦管,补偿臣妾!”
“你啊……”李涵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低头咬了一下轻凤小巧的耳垂,“好,我答应你。”
细雪漫空,长夜未央。寂寂深宫中,除了春风一度的太和殿,更有几多幽怨,在避人耳目之处肆意蔓延。
杨贤妃手捧暖炉,斜靠在榻上,冷冷瞥了一眼跪在榻下的心腹宫女:“昨夜吹笛的人,可查出来了?”
“回娘娘,奴婢已经查出来了,那吹笛的人就是紫兰殿的黄昭仪。”宫女垂头回答,大气也不敢出。
“哼,果然是那个狐媚子,”杨贤妃冷笑一声,向来明艳的水眸此刻蕴满了杀气,“不过短短半年,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窜得那么快,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继续替我盯着她,等我拿住她的错处,呵呵,我看谁能保得住她……”
“娘娘,”那跪在地上的宫女迟疑了一下,说出心中疑虑,“那个黄昭仪,瞧着邪门得很,脾气阴阳怪气的,经常躲在帐中好几天不下床,也不要人贴身服侍。当初她在曲江行宫时撞鬼,可是有许多人亲眼看见的,她当时杀了鬼怪变成的胡婕妤,结果胡婕妤如今真的暴毙了。这样一想,胡婕妤的薨逝,只怕与那黄昭仪脱不了干系。以奴婢愚见,娘娘还是避开那个不祥之人为好……”
“住口!你是要我退让吗?”杨贤妃厉声喝道,“一个装神弄鬼的贱人而已,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哪怕她真是妖魔鬼怪,我也有办法治她。”
暴怒的杨贤妃吓得那宫女噤若寒蝉,连忙自掌了两记耳光:“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奴婢该死。”
杨贤妃满脸阴沉地瞪了那宫女一眼,转身背对着她,冷冷撇下一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