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许恕之这种才武道第一境的小喽啰，能接住姚桐一招而不死，可以说他是运气好。

  可刚才那一掌，便是换做姚桐，不花点代价都承受不下来，何况还是击中了人体最薄弱的后心？

  也不知该说是许恕之运气太好还是殷无尽太辣手，换做其他任何同等境界之人，在殷老鬼这一掌之下，都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巧就巧在殷老鬼为求万无一失，想要以内劲穿透窍穴，彻底断绝许恕之的生机。而许恕之，恰好是周身窍穴刚刚冲开，尚未培育出多少内力。

  是以殷老鬼的内力灌入许恕之体内后，并未遇到宿主的大力反抗，反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前行，间接帮许恕之拓宽了全身经脉。虽说免不了当时剧痛，但比起这点苦头，事后得益怕是大赚。

  好比洪水倾泻，尚未涌向岸边，前方突然便多出了数十条小溪沟渠来，润物细无声地将一场劫难给化解了。

  是以连殷无尽都有些讶异，只是手上动作不停，挥袖拂开剑锋，疑惑道:“的确有些古怪，小子，难不成你还真跟陆青云有些瓜葛？”

  泥菩萨也有几分火气，何况是自小就能跟人玩命的许恕之？尤其是这些人，视他如草芥不谈，还高高在上地一口一个陆青云，本就心情不好的许恕之就真的忍不住了。

  剑势偏离后再无威胁，许恕之果断弃剑，水到渠成般踏前一步，使出了早已打过不下万次的拳桩，右手握拳，后发先至。

  眼神微变的殷无尽眯起眼，大感兴趣。这小子的气机运转门道极深，远超表面境界，与自己似乎有殊途同归之妙。

  既然不急着杀这小子，殷无尽便伸手抵住许恕之拳头，借着他的劲力后撤，一个转身攻向姚桐。

  以性命做诱饵，刺出的隐蔽一剑都未曾建功，姚少主早就心生退意。只是想不到殷老鬼根本没有半点犹豫，放着眼前的蝼蚁不杀，铁了心要先至他于死地。

  暗自咒骂一句，姚桐碎步交错，身子几乎是半贴着地面迅捷后撤，手中青冥剑在胸前舞出一道屏障。

  不敢硬拂锋芒的殷无尽只是步步紧跟，并不着急。无论境界还是修为，两人本就有着不小的差距，姚桐这么消耗内力，在他看来无异于自断后路。等到气力衰竭露出破绽时，便是姚桐的死期。

  阴差阳错之下，许恕之这第二次算是只受了点皮外伤，但姚桐那一掌他到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所以只递出一拳便感到后力难济。

  从正式修炼算起，今日不过才第三天，何况又适逢陆青云西去，他能修炼出多少成果？今日遭遇，许恕之只觉得是天意弄人，注定他命途多舛。

  只是，他并没有逃的打算。

  那把青冥剑品秩不低，姚桐身法也颇为灵动，短时间并不会有太大危险。许恕之的确是江湖菜鸟，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比如说，揣摩人心那一套，他小时候就已经用的得心应手了。

  殷老鬼能将战局始终控制在方圆十丈内，就说明他尚有余力，原因之一，自然是怕惊动到茅山别处的江湖人。其二，恐怕就是防着自己逃跑了。

  捡起“诛刃”，摸了摸在眼皮子底下十几年，直到今天才知道名字的这把剑，透体冰凉，锋芒内敛，光芒仿佛已被岁月掩盖。

  许恕之深吸一口气，提剑前冲。

  不知是否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许恕之觉得雨势仿佛忽然停住了。等他再定睛细看，一切又如常。

  下一秒，许恕之见了鬼似得，瞳孔急剧收缩，吓得连心跳都差点停了下来。

  在他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殷无尽与姚桐两人都诡异地静止不动，鲜血从姚桐口鼻涌出，随后，姚桐便噗通栽倒。

  然后便是殷无尽的剧烈咳嗽声，微胖的身躯使其衣服紧绷，他背心处的一点暗红也格外醒目。随着衣衫被雨水浸透，那抹猩红色缓缓晕开，染成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两个武功高强的高手，无声无息就这死了。

  别说他们本人，就连一直旁观的许恕之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捡回一条命的许恕之犹豫片刻，确定自己好像“不需要”死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之前一直留心姚桐，知道姚桐暗放了一枚不知去向的袖箭，他猜是姚家堡独有的联络方式。不用想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原路走肯定不合适，许恕之便打算绕小道，刚转身，就见一袭白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已经被吓得不轻的许恕之差点就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后退两步，越看越发觉得这女子身材模样很熟悉，许恕之恍然，不是下山途中碰到的那古怪女子么。

  女子容貌普普通通，看不出真实年纪。身材倒是很高挑，只比许恕之矮了小半个头，加上她始终面无表情，自有一股女子身上少见的英气。

  白衣女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许恕之，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横在地上的两人，好似说着家常话般不咸不淡道：“青冥剑比起诛刃差了些许，但也是少有的名剑，你不用，拿着去换点银子也好。”

  许恕之瞪大眼睛，一脸的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既然是有名有姓的宝剑，那他就更不敢拿才对，这女子看着神神秘秘颇有城府的样子，想法也太单纯了点。

  面对尸体比许恕之还要无动于衷的白衣女子神色漠然，伸手虚抓，只见青冥剑自如归鞘，飞入她手中。不容拒绝地扔到许恕之怀里，便转身往山下走去，声音依旧清凉：“我替你杀了这几个人，你帮我个忙，就算两清了。”

  有这一手以气御剑的本事在前，许恕之哪还敢说个“不”字？

  这下许恕之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子哪是不谙世事，分明就是仗着修为强横为所欲为啊。

  解下布条将两把剑缠住，重新背在身上，许恕之乖乖跟在女子身后。他也知道这个古怪女子若是想杀他，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索性就放下心来跟着她走。

  进城后，女子就近找了个酒家进门。正逢连日阴雨，又是清明时节，可店内客人却也不少。

  陆青云藏身温州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外来的江湖人也越来越多，仅这间不大的酒楼内，看装束打扮，就有六七桌都是武林中人。

  白衣女子落座后打发小二随便上几个拿手菜，无视周遭好奇眼神，开始自顾自喝酒。许恕之坐在一旁，内心忐忑，看了看女子眼色，也给自己倒了碗酒。

  都说酒壮怂人胆，他此次劫后余生，为的不过是喝口酒压压惊。

  不紧不慢地喝完半坛酒，女子才转头望向许恕之，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一开口就语出惊人：“陆青云真的死了？”

  许恕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装聋作哑低头喝酒。

  女子不以为意，平淡道：“你也不用多疑，我与陆青云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无冤无仇。只是受故人之托，来找他帮个忙。”

  许恕之抬起头，他相信这女子说的是真话。

  古怪女子还是第一次摆出好脸色，语气也不再冷漠：“既然他死了，我就只好找你这个陆青云的传人帮忙了。”其实从两人第二次见面开始，女子似乎就已经认定了许恕之的身份，也不知她从何看出。

  进城后略有耳闻的许恕之对师父是“何等存在”已经有了概念，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算是身怀重宝。可他有着直觉，这个算是异类的女子，与殷老鬼这些人不同。

  许恕之认真地点点头：“前辈请讲。”

  白衣女子言语间的感觉，总是给他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就像是一个老前辈在指点后生，所以许恕之略微犹豫后，还是称其为前辈。

  容貌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的女子也不觉得别扭，对许恕之持晚辈态度表现的理所应当，嗯了一声道：“其实也不算是请你帮忙，毕竟陆青云就这么一个后人，你既然继承了他的衣钵，理当担起这个责任。”

  许恕之其实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心思聪慧。但陆青云有句话说得好，“这孩子看着机灵，其实多数时候都不动脑子。”

  此时的许恕之显然就是如此，摸不清头脑道：“啥？”

  白衣女子淡淡看了他一眼：“怎么，陆青云没跟你说过他有个儿子？”

  许恕之陷入沉默，只觉得匪夷所思。倒不是他疑惑师父为什么不提有个儿子的事，师父的秘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多，不告诉他很正常。而是就师父那洒脱不羁的形象，竟然还能有哪个姑娘看上他，这才是许恕之最不解的地方。

  是以许恕之疑惑道：“那孩子多大了？”

  白衣女子仰头喝酒，姿势说不出的豪迈，嗤笑道：“陆青云在茅山多久，孩子自然就多大了。本来也不指望陆青云，不过孩子他娘不幸去世，我也只好带他过来。”

  许恕之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内心感慨，原来还是师父年轻时的一笔风流债，现在他这个当徒弟的只好还债了，谁叫他许恕之重情重义呢。

  说起来师父的儿子与自己也算同病相怜，都是举目无亲的孤儿，许恕之也就不觉得有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