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路见不平
许恕之与陈余落默契地不再提及山上之事,所以徐讳林并不知情。
只是得知陈姨要提前离去,徐讳林开始闷闷不乐,不过孩子心性,来得快去得快,也就没人出言安慰。
停步山脚后,陈余落简短一句再会,便纵身离去,看样子确有急事。
后知后觉的许恕之往客栈走去,行至半路才后悔莫及,脸色尴尬地杵在原地。没了陈余落这个大款在,就他身上那点盘缠,哪够去原来的独栋院子住一晚上?
挖着鼻孔的徐讳林两眼朝天,没心没肺道:“咋了,肚子疼啊。”
许恕之叹了口气,看向少年的后脑勺,忍住一巴掌拍上去的冲动,笑眯眯道:“没事,反正天色还早,我们继续赶路。”
徐讳林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叫道:“黑得我都快瞎了,你还说天色还早,有没有天理了?”
和孩子计较那就没意思了,许恕之只好实话实说:“你有银子?”
瞬间蔫了的徐讳林哭丧着脸:“我才多大?你竟然问我有没有钱。”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少年愈加不是个滋味:“那我们岂不是要风餐露宿了?”
许恕之点点头,他倒是不以为然,风餐露宿在他早年生活时已是司空见惯。
山路幽深,两人路过来时遇到的村庄时,发觉有些不对劲。
本该是炊烟升起,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的时候,怎么村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几户人家灯火飘忽忽地亮着。
许恕之循着灯火找到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位年过六旬的老汉,惶恐瑟缩地探出头来,见到许恕之带着徐讳林这个少年,才算松了口气。
许恕之愈发觉得事有蹊跷,便客客气气地询问老伯。
老汉独身一人,屋子倒也干净朴素,把两人请进屋子后,才慢慢道出原委。
就在昨天,村口的陈姓汉子上山打猎时不幸遇到了几位山匪,好在这位猎户常年奔走有些身手,拼死躲过一劫。嘴角流着血回到了村里,衣襟上血迹斑斓,受伤不轻,在村口倒地昏迷。
幸好邻里叔伯们发现的及时,七手八脚给抬回了家里,山里人难免遭遇虫蛇,家家户户多少都懂些药理,都会备些药草,便顺带熬了点温养內腑的药汤给他服用,生命迹象才算稳固。
老人现在谈及都是一阵后怕,暗自替他庆幸,遇上山匪,能捡回半条命已是不容易了,只是腰间一刀太深,往后难免落下病根,少不得要吃苦头。
只是那猎户醒来时,不顾伤势急着下床,叫他儿子跑遍村子每家每户,传了一个山匪放出的口信。
明夜子时,定要叫这陈家村鸡犬不宁。
不就是今晚?
一时间,村子里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家底稍好的,便收拾好金银细软、打听各种门路出城过境,只求先到他处躲过这场劫难。
留下来的只是少数,也都是心存侥幸,只希望那群山大王贵人多忘事,把这事给忘了。
找人帮忙?小小草民,哪有什么人脉,况且他们只当山上的和尚就会念经诵佛,哪能想到去九华寺搬救兵。
听完老人的叙述,徐讳林拍案而起,义正言辞道:“岂有此理!师兄,你还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许恕之将他按回椅子上,没有急于表态,问道:“老伯可知这帮土匪据点,还有他们已经成立多久?”
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汉也并不是那么贪生怕死,平淡道:“这些人也就是近两个月才出现,一直在池州地界作威作福,只是从不大张旗鼓出行,小心的很,官府那儿说不定还不把他们当回事。”
熟稔门路的许恕之点点头,越是如此,越说明这帮人绝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自然更难对付。如此有组织有纪律,恐怕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匪徒。
整个村子上百户村民,都是起早贪黑安分生活的普通老百姓,没这个理由受那天杀的压迫。
三思许久后,许恕之还是决定留下来。不自量力一次,那也要试试看,习武之人,本该如此。
让他犹豫不决的,是徐讳林和这村子里的其他人。
叮嘱徐讳林在屋里不要出来,让老伯栓上门,许恕之独自在村中游荡。
与年幼时一样,在市坊乡野间流窜,最要紧的就是大小路线都要熟记于心。否则一旦遭遇地痞流氓,只有束手待毙的份,最差,那也是打个半死的下场。
兵荒马乱的那个年代,家乡处处是马蹄声,就没有一个安身之处。那会儿,最贱的是人命,最不值钱的也是人命,他一个小孩的生死,谁放在心上?
大半个时辰,仔仔细细摸清了村庄地形,连同附近河道与山路都一一查探过,许恕之走进村口那已经搬去城里亲戚家借助的陈猎户家,开始静静调息。
亥时三刻,许恕之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运转一个大周天后,气机充盈精神饱满,周身窍穴如萌芽初发、生机盎然。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许恕之面色凝重,这些土匪,真不像是土匪。
一匹马的价钱,可抵得上普通三口人家一年的开销,更别提马厩粮草之类的额外开销,普通富贵人家都未必肯打肿脸充胖子弄一匹马在家。
马蹄声凌乱,听动静,约莫是十人上下。
许恕之心狂跳不止,既有将要以寡敌众的忐忑不安,也有终能理直气壮地肆意出手的隐隐激动。
许恕之猜的不错,村前停留共十骑,皆端坐马背,自有一股肃杀气弥漫。马鞍上配有厚重斩马刀,为首男子一眼就能分辨出,唯独他佩剑。
名为洪涛的男子四十不惑,出身军伍,属于并无战功在身的亡国旧卒。营里,现在应该说是寨子里,共计三十五人,都是他昔日袍泽。
国破家亡的这些兄弟们,都已经了无牵挂,天庚灭掉的南朝六国中,就有他们燕国。
这些昔日在战场上不曾建功杀敌的老卒,如今当然也不敢跟国力强盛的天庚军队叫板,只不过偷偷摸摸在地方上闹他个不痛不痒,也是损人不利己的快哉事。
眼下移步江南后,干了几票打家劫舍的活计,果然是鱼米之乡,油水已是比关内打劫十户人家还来得足了。
尤其是江南女子,更是水灵,肤白貌美,身材娇小可人,昨日死在他床榻之上的女子便很合他胃口。
来到沧州东林县后,洪涛有意先找了家外围的客栈住了下来,并没有急着杀人放火。
须知树大招风,他们能有今天要马是马、要兵器换兵器的厚实家底,平日出动时的狠辣果决固然重要,但最依仗的还是小心谨慎、稳扎稳打。
沧州不比关内道那边,毕竟毗邻淮南道治所扬州,光是三品大元就住了不下一只手的数目,跟别提还有个尊贵至极的靖安王坐镇于此。若是来者不拒地只求痛快,不小心得罪了哪尊大佛,他们这帮江龙还真的不好应付。
陈家村这个破地方,本难入洪涛法眼,可昨日手下碰到的猎户竟然血性十足,敢暴起拔刀,将他手底下一人砍废一只手臂。
听到这个消息后,洪涛狞笑着掐死那不肯乖乖伺候他的小姐,轻描淡写一句“屠村”,便决定了此处老百姓的命运。
洪涛一直不喜欢说废话,所以做事也一样,力求一击必中,最心烦拖泥带水。
端坐马背的他将丈长火炬插入地面,淡淡道:“动手。”
其余九人纷纷下马抽刀,动作干练,四散进村,打算一个都不放过。
周身窍穴贯通后的许恕之六觉灵敏,依稀能分辨出这些人的去向,稍稍松了口气。逐个击破,总比他单挑对面一群来的强。
特意脱去长衫的许恕之脚步放轻,从窗外落地,凭着过人目力,慢慢靠近已经走进一户人家的两人。
一脚踹开屋门的矮小汉子眼前漆黑一片,发觉家中没人,不由怒骂了一声。
一道黑影闪过,门口放哨一人刚想出声,许恕之一记沉重手刀敲在他咽喉处,紧接着左手托住此人脑袋,右手握拳打中太阳穴,男子瘫软气绝。
矮小男子迅速回身一刀,许恕之侧身躲过,一步贴近后勾腿放倒,趁他重心不稳时双手交错拧断了他脖子。
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后,许恕之这才小心翼翼吐了口气,身形再度没入屋旁小道。这种时候,不杀人就被杀,可没有他发善心的余地。
不远处,一位土匪眼见连翻几家都找不到人,开始放火。许恕之借着他闹出的动静无声无息靠近,抬膝踹中此人后心,迅速跟上一肘砸向天灵盖,男子当场口鼻流血,生机断绝。
不知道这群土匪具体人数的许恕之不敢耽误,调动所有感官找人,徐讳林与孤寡老汉所在的屋子虽然靠里,但不保证没有危险。
等到许恕之放倒第七个人时,还没有传出异响,只是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看样子,已经有人发现同伴被杀了。
守在村口的洪涛一脸错愕,翻身下马,吹了声口哨。
片刻后,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人。
怒极反笑的洪涛连说了三个“好”字,面色狰狞,拔出腰间佩剑,视线转向一颗树下的修长身影。
走出阴影后,是个赤手空拳的年轻人,正同样望向他。有建议的话,可以留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