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自离开茅山后，许恕之每日按引气诀要领，行六字吐纳法“吹、呼、嘻、呵、嘘、呬”。如今已是内外通达，气灌百骸。

  陆青云不惜自废真元出手，让许恕之省去了开拓窍穴的繁琐手脚，只需温养强韧经脉，是以内力点滴汇聚，与日俱增。

  最显而易见的，便是许恕之的五官六识，虽然没有深厚内力作支撑，但已是不亚于所谓百年难遇的武道天才之流。无需凝神专注，周遭事物便大致能生出感应，无异于根骨改造，筋脉重塑。

  所以，在洪涛等人还在等着看好戏的时候，许恕之已经率先发觉了异常。

  那道急速下坠的庞大黑影，分明是个人。

  黑影离地十丈处，许恕之后退三步，劲风扑面，已经刮得他脸庞生痛。

  洞窟门前平地无草茎缚地，所以同样是飞沙走石，四面山匪眯着眼、不得不以袖遮面，无人不是面色惊惧。

  此时，众人才依稀辨别出是一道魁梧身影，只见他分明是急坠之势，离地十丈时，却硬生生止住了身形，半空中打了个旋，飘然落地。

  仅仅这一手仙气十足的玄妙轻功，已经足可被世人称一声“宗师”，不知内情的老百姓恐怕还会以为是仙人下凡。

  青玄僧人单手做合十状，低诵一声佛号，魁梧身躯与在空中无异，照样俯瞰众生。

  离开后山之时，大概是感应到了此处情形，事先留心过许恕之的青玄僧人略作思量，还是先赶了过来。

  洪涛挑起眉头，原来是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大和尚，脸上倒是依旧淡然。

  天庚尊佛，但也多数只在于朝廷与民间，放在他们流民眼中，也就是念起经来聒噪烦人的光头，犯不着给什么面子。

  这个和尚……样子唬人，身手更是鬼神莫测的可怕，洪涛不敢轻易得罪，却也没有太过谨慎。

  出家人，总是慈悲为怀讲究众生平等，再不济也不会对他不利。只是看样子，那个杀他弟兄的小子，怕是能多活一阵子了。

  许恕之不认识青玄，见这个身材魁梧的和尚向他投来善意一笑，赶忙客气地合十回礼。

  有赵长陵拦江一战在前，陈余落授拳指点在后，许恕之眼界也抬高了不少，心中断定这僧人修为深不可测，实打实是不低于上品三境的武道宗师。

  脱去袈裟后，青玄只穿着一件藏青色单薄僧袍，单手提钵盂，威武如降龙罗汉。

  环首四顾后，青玄念道：“阿弥陀佛，得罪了。”

  还不等洪涛想清楚这句话是何意，僧人已经大步奔走开来，体型硕大的他步伐也奇大，一步十丈，势如排山倒海。

  狂奔之时，青玄仍是抬手胸前低诵佛号，脚下踏过之处，炸裂成一团团深达尺余的石坑。所过之处，山石人群皆被他撞得四散弹开。

  不是没有人发起狠来提刀劈向这个僧人，可无非就是比其余倒下之人多吃了点苦头。僧人停下身形，从始至终毫发无伤，倒是出刀最猛的一人，虎口当场崩裂，鲜血飞溅。

  几个呼吸的功夫，僧人奔走一趟来回，连同洪涛在内，所有人都是躺在地上呻吟。

  被战马冲撞是什么感觉，洪涛在沙场上已经领教过一次，事后躺了大半个月才缓过来，如今依旧后怕。

  眼前这个大和尚给他的感觉，大概就是千军万马迎面而来，将他浑身上下踩踏了个遍似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得移位，嘴角鲜血流淌不停。

  谁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恐怕是杀人不眨眼才对。

  狞笑着咳出一口血，洪涛吼道：“大和尚不去念经，跑来这杀人放火，也不怕因果报应死后下地狱？也就是爷爷没本事，要不然，第一个超度了你，让你去西天极乐见你的佛祖，省的心烦！哈哈哈！”

  青玄也不恼怒，面无表情道：“杀生戒也有开缘一说，佛畏因果，那是不见诸恶，碰见你们这些人，菩萨也生嗔。”

  目光四下看去，不怒自威，青玄也不忌讳就在自家山脚下，直截了当道：“何况贫僧此次下山，就是杀人去。”

  三十年不曾出山，不是青玄耐得住寂寞，而是上玄法师以佛门秘阵“万雷天牢引”，将他束缚在了九华寺。每日有达摩院众多高僧以梵音镇压，足足十年。

  ……

  正道联盟于三十年前宣告解散，不是互相看不顺眼，而是因为上一代江湖如日中天的“魔教”彻底被剿灭。

  昔日教众上万的光明圣教，富可敌国，独占辽东千里地界，教主自称为帝。

  便是八国战乱开启后，也不曾有哪个强国先手对付这富得流油的光明圣教，不是不敢，而是代价太大。上万的武道中人，即便不通军法战阵，也足抵得上寻常十万精兵。

  正邪不两立，光明圣教势力扩张不满于现状，与其余门派冲突愈演愈烈。便有了悬剑阁、无极殿、清风阁三大名门领衔的正道中人，同仇敌忾聚在一起，成立了正道联盟，共同对抗这个庞然大物。

  三十年前，本名“杨青帝”的青玄僧人，乃是光明圣教护山长老。

  相比与凶名在外的四大法王、八大护法之流，杨青帝更像是光明圣教的定海神针，坐镇幽州。只要他在，教众无疑是吃了颗定心丸，敢与天下英雄争锋。

  如今高居武榜第三的齐宣凰，昔日在讨伐“魔教”一役中，曾与杨青帝交手。

  以气机浩大著称的“浩然正气诀”与悬剑阁“太上忘情诀”齐名，过人之处就在于与天地感应后能借用外力，自身威能或许平平，但胜在后劲充足。

  两人交锋足足持续一天一夜，初期杨青帝以不败体魄应对，二人旗鼓相当。后来离火派一位高人加入战局，杨青帝痛快酣战，不见半点败相。至后半夜，无相密宗一位高僧再入场，三大高人联袂出手，终将他艰难镇压。

  先天体魄就不输佛门不坏金身的杨青帝，一战天下知，乃是当时屈指可数的玄珠境宗师，极有希望踏入高不可攀的瑶池境。

  此后有句诗形容旷古绝今的剑道天才陆青云，“又疑瑶台境，飞在青云端。”未尝不是将之与杨青帝相提并论，在老一辈江湖人眼中，已是极高的赞誉。

  三十年佛门修行，杨青帝只在参禅悟道，而非修炼。

  所以如今的青玄僧人再出手，是以佛门中人的身份，替这座江湖，讲讲道理。

  至于他的修为，这三十年间，都是在苦苦压制，此时脱离阵法，已是挡不住境界攀升，大有一步跨入瑶池境的趋势。

  此番出手，不过是解燃眉之急，宣泄盈满溢出的内力。还需要找个禁打的高手，和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

  此情此景，大概便是摧枯拉朽了。

  许恕之回过神来，恭敬道：“原来是九华寺的高僧，晚辈多谢高僧出手相助。”

  青玄低头还礼，稍稍解释了一下他出手的缘由，希望许恕之能妥善处理后续事宜。

  此处山匪无一幸免，都是极重的内伤，即便恢复健全，此生怕是比普通人的身体都要差了许多，许恕之放下心来，也没了赶尽杀绝的念头。

  有事在身的青玄也不多言，告辞一声后离去。

  看了眼还能喘气的洪涛，许恕之将刀剑拾起，捆成一团系在马背上，把谷口拴着的马匹放生。

  这些人是生是死，已经与他无关，想来也不能再作恶才是。

  许恕之长舒了口气，这才看见还有一人站在洞窟门前，微微错愕。

  不知不觉间，已是天明。

  朝霞渐亮，有晨曦投向山谷，照在年轻女子身上。

  女子看向许恕之，露出微笑，梨花带雨。本来是昨晚就发出的一章，章节名错误没通过，耽误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