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寻死
为了避嫌,许恕之不顾徐讳林的埋怨,只挑小道行走。
好在直到进入城内,一路上都无波折,人来人往的县城,繁荣热闹。
许恕之在临近城门的小茶水摊停下歇脚,朝那个不声不响已经跟了他一路的女子拱了拱手:“姑娘,那伙匪徒已经无力作恶,你只管放心回家才是。既然已经入了城,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旁边的徐讳林摇头叹息,也不知这孩子笑个什么劲儿,许恕之瞪了他一眼,示意女子坐下喝口茶。
女子犹豫了一下,仍是站着,低声道:“小女子家人已经全部被那贼人灭口,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我无家可归。”
女子除了一开始哭得泣不成声,到后来亦步亦趋跟着许恕之回村、出山,表情变得生硬了许多,已经不再显露情绪变化。
纵然是知书达理、足不出户的闺房女子,历经劫难后,也变得更知世事,语气中反而还多了几分淡然。
许恕之面色有些为难,只好低头喝茶。见死不救他做不到,但他也不是乐善好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再说了,他也没那么多的心思与精力。
并无怨言只有感激的女子牵强一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面带歉意低着头,轻声细语道:“公子仗义搭救,我已经很感激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报答公子,小女子自当竭尽全力。”
脸色尴尬的许恕之不知如何作答,别扭道:“我也没做什么事,还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女子掩面微笑,举止优雅得体,此时,才让人不禁想起,她原来还是个出身不低的大家闺秀。
没有坐下喝茶,女子走入街上人流,回过头微微屈膝施了个万福:“公子是个好人,谢谢公子。”
许恕之起身目送,颔首微笑。
等女子走远,再叹一口气的徐讳林这才指点道:“你这就不解风情了,人家姑娘暗送秋波,你当着人家面儿又给还回去了,多呆啊。”
心事重重的许恕之翻了个白眼:“哪看出来的?就你这小屁孩,还来教我?”
“哟!”徐讳林声音拔高,抬杠道:“就我这三岁看八十的英伟相貌,开档裤的时候就见多了小姑娘给我献殷勤,混迹情场十余年,怎么说也是个老手。现在我给你指点迷津,你还不领情了?”
论相貌,徐讳林确实没的说,男生女相英俊倜傥。便是如今尚未成年,许恕之也可以预见,及冠后甚至不需要穿着打扮,便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
可惜这小子人模狗样的,说话做事就都不讨喜。
只见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扶着额头啧啧叹息,似乎许恕之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
此情此景,许恕之不由想起了师父的无赖德行,性子果真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要说不是父子他肯定不信。
有这小子在身边,许恕之不知不觉反倒冲淡了失去师父的感伤,况且他除了嘴贱,也挺好相处。
出身不差的孩子,多半难伺候,自小锦衣玉食、事事都有奴仆照料,到了外面只会挑三拣四怨声载道。
徐讳林好就好在总能自得其乐,有的吃就嘴不停,有的躺就呼呼大睡。随遇而安,许恕之越看越顺眼,觉得他大有前途。
这不,徐讳林不知又从哪掏出来了一只鸡腿,满嘴油腻地啃着,碎碎念道:“这都两天了,还没出沧州,一路上还得提心吊胆,太不是滋味了。要是错过了时间去昆仑,我可要跟陈姨告状了啊。”
许恕之懒得搭理,突然转过头皱眉道:“你哪来的鸡腿!”
吓了一跳的徐讳林差点被噎住,好不容易伸长脖子咽下口中美味,嘀咕道:“当然是买的了,难不成我还去偷?”
“我们客栈都住不起,哪来的银子?”许恕之觉得这小子肯定没实话。
果然,徐讳林三下五除二解决手中鸡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实在是熬不过许恕之目光灼灼一直盯着,徐讳林只好老实道:“那个,离家前我拿了几张‘正通银号’的银票,来沧州就换了些银子搁在包袱里,时间一久给忘了。”
许恕之算是服了这精明小子,没好气道:“忘了?忘了你这一个月还能天天吃上鸡腿,天上掉下来的是吧。”
徐讳林嘿嘿一笑,凑近道:“我们俩谁跟谁啊,会舍不得有福同享?可你不是在打坐就是在练拳,我总不能耽误你修行啊。”
“今儿歇脚得空,去酒楼搓一顿好的?”徐讳林眼力见十足,顺水推舟拍了记马屁。
许恕之其实也是随口一问,自小都在为温饱奔波拼命,对吃穿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只随口道:“你带多少银子,就敢去酒楼?”
神秘兮兮的徐讳林与他并肩坐在一张长凳上,微微掀开衣襟,亮出内兜一摞厚实的银票。挑眉给了个得意眼神,徐讳林笑哈哈摆摆手,一副低调表情:“不多不多,也就一万多两,小钱!”
虽说这十多年一直在山上自给自足,许恕之也知道万两白银是何等的一笔巨款,可惜他没能让徐讳林得偿所愿耍一次派头,摇摇头冒出来四个字:“赶路要紧。”
在市口转悠了一会儿,许恕之挑了个面相淳朴的车夫,便上车出城。
连夜追敌的许恕之初入得药境,深感任重而道远,毕竟自己悟性差资质低,所以想好要借着吐纳打坐的时间来休息,每时每刻都不想浪费。
心灰意冷的徐讳林四脚朝天躺在马车上,时不时瞥一眼正在闭目打坐的许恕之,死命翻白眼。
出了沧州,可就是一路笔直的通畅官道,哪有机会在吃上山珍海味?
……
马车稳稳当当行进,与车夫谈好了价钱,一锭天庚地方钱监所造的最大额五十两官银,一路送到漳州城内。
皮肤很黑但年纪不大的车夫算是碰到了豪气主顾,接过十两银子订金后眉开眼笑,拍着胸脯向两位公子哥儿保证,一路上保准打点好所有事物,两位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不,中午停在沧州城北的驿站后,车夫腿脚利索地端来了两盒饭食,自己则蹲在辕座旁倚着树干,边啃着干粮边乘凉,倒也挺自在。
同行都笑话这个黝黑木讷的汉子脑子笨,费老大力气把车厢打扫的干干净净,回过头谁又看得上他这乡下人拉的马车。还不如和他们一样,架个木托拉拉货物,还没有谁跟车监督,趁雇主不注意时,偶尔还能偷摸顺去点好物件。
只是汉子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家底薄,但既然干了这一行,总也得像模像样像个生意人。况且他就觉得马车只拉客人就挺好,碰上赶远途,一路上还有人说话唠嗑,不孤单。
这两年轻人就对他挺好,不怎么出声的那位起先还让他一同吃饭,饭钱算在他们头上。但老实汉子已经揣进兜里一大笔钱,就想着不能再占客人便宜,死活不肯答应。
吃饱饭,水囊干粮都置办好后,车夫拍拍屁股上车,继续赶路。
前头将要过桥,黝黑汉子犹豫了下,放缓速度掀开帘子道:“公子,前头一姑娘站那儿不动,看样子想轻生,这……”
许恕之看得出车夫的淳朴好意,走出车厢拍拍他肩膀:“我去看看,总不能眼睁睁看人寻死不是,你先在这停下,我去劝那姑娘想开点。”
还没走近,许恕之已经皱起了眉头。那个早上从土匪窝出来还好好的姑娘,怎么半天时间不见,又在这儿想不开了?
女子坐在石桥栏杆边,侧面看去身段姣好、容貌清丽,可惜面容悲切。匀称的双腿悬在半空,目光怔怔盯着湖面,看起来远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态。就连许恕之走到她跟前,女子都不曾发觉。
许恕之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活着不易,应该珍惜。”
年轻女子回过头来,见到许恕之后莞尔一笑:“公子是你啊,天热,水面上阴凉些。”
这个借口骗徐讳林恐怕都说不过去,许恕之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既然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更改珍惜眼前光阴,你甘心被一时磨难毁了一辈子?”
天下女子果然都不讲道理,却见她认真点头道:“我甘心,下辈子重来,也好比现在走投无路。”
“你就没有什么亲戚好友可以投奔?”在许恕之看来,这姑娘能被土匪劫去,怎么也是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的家族中人,总不可能全部都被那帮人杀了。
年轻女子不说话了,又看向湖面。
许恕之已经做好拦住她的准备,疑惑道:“关系不好?不收留你?”
用力吐了口气,女子带着性子高声道:“一个被劫匪掳走后没死成,活着回来的姑娘,回去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惹谁的嫌?”
这话倒是问住了许恕之,甭管她经历了什么,任何地方总有那嚼舌根的会胡乱猜测。女子名节事大,但凡有半点闲言碎语都要被捕风捉影放大无数倍,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做人。找不到归宿,自然注定孤寡一生。
进退两难的许恕之还在兀自纠结,那女子倒也有魄力,两手一撑离开石栏,直直往湖中坠去。